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極富皮克斯特色的人文價值
靈魂急轉彎影評喋喋不休的世俗嘮叨、平庸而不甘的夢想家、行將遺棄的音樂夢……如果沒有後面堪稱驚喜的幾次轉折與展開,單看開頭,幾乎能讓人想象出一個奔向夢想故事的流水線故事。涉及這類主題的,同是皮克斯的《尋夢環遊記》和同作者的《飛屋環遊記》等等已經做得足夠優秀且熟練。拋開人物塑造略顯淡薄、劇情最後一段處理稍顯僵硬與好萊塢式俗套,這部片子很大的一個亮點是,皮克斯在延續「溫情、純粹、夢想」的人文關懷老路子的同時,順勢一轉,令人意外而驚喜地用極細膩的筆法指向對「意義」、「價值」、「夢想」等宏大敘事的解構。
影片的前半段,發生在成年人的物質與功利世界中,音樂的追求與安穩的生活、心中燃燒的火焰與母親世俗的期待、突遭意外的人生與夥同「二十二」一路為回到地球完成演奏所付出的初步努力,這些矛盾彼此碰撞,現實與夢想、物質與精神的第一層淺層次矛盾極速展開,讓人險些以為喬伊·高納的音樂夢就是這個影片的主線。——NO,皮克斯才不會這麼簡單。急切想要完成的演出、迷失在執念中的靈魂、物質與精神的忘我之境、急於點燃的靈魂之火……在極幽默的表達里,種種細節構成連貫的伏筆,並通過主角的反復強化,看似崇高的音樂夢被悄然等同於「完成那場重要的演出」的執拗,突破了「庸俗的物質與崇高的精神」的對壘,完成了對真正主題的蓄力,走入影片的下半程。這一前後過渡和轉換渾然一體,無比流暢,不得不佩服彼特·道格特的巧妙布局和構思。
到下半段,當喬伊·高納急切之下帶著二十二回到地球後,海水退潮,礁石顯露,真正的矛盾蓄力完畢,對壘的雙方逐漸從對夢想的喋喋不休轉向對人、對生命本身的關懷,體現出極其明顯的「皮克斯」人文關懷特色。從未有過形體的二十二,用喬伊·高納的身體,躺在馬路上的通風口,在風和空氣的流動中極盡舒展,觀察著她所憎惡的人間裡,可口的披薩、擁擠的地鐵站裡忘我的音樂、抱起孩子的父親、歡笑的人群、碧藍的天空、明亮柔軟的夕陽,以及半空中打著旋柔柔落入掌心的落葉。
在這樣極度細膩的表達下,幾乎人人都能想到某個平常、短小卻擁有能觸動靈魂力量的生活時刻——老家窗前突然露頭的牽牛花、公園草坪上懶洋洋的貓、抬頭突然間看到極美的夕陽、春天乍逢柳樹萌芽、小區門口那家很久沒吃的鮮蝦雲吞入口……在這種時刻,宏大的意義、價值被消解,生活、生命、人間,都有了一種接近靜謐、雋永、鮮活的味道。無需意義,生命本身已足夠美不勝收。
茨威格在《人類群星閃耀時》裡說「這作坊裡發生的卻是許多數不勝數無關緊要和習以為常的事。……一個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刻出現以前,必然會有漫長歲月無謂地流逝。」——而生活的意義,就是熱愛平庸而鮮活的生活本身。
就像瘂弦《如歌的行板》中砝碼化建構的自我: 「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歐戰,雨,加農砲,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點鐘自證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 旋轉玻璃門之必要 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姑母繼承遺產之必要 陽台、海、微笑之必要 懶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 世界老這樣總這樣:——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 罌粟在罌粟的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