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生活和意義

我在2021年的第一天，看了《靈魂急轉彎》這部電影。由於敘事節奏的舒緩，比起感情上的共鳴與震撼，《靈魂急轉彎》帶給我更多的是沉思和感悟。下文除了談及作品本身，也有很多由作品延伸出的我的思考，希望能夠引發一些探討與共鳴。

火花——我們為什麼繼續生活下去

《靈魂急轉彎》全片最大的懸念大概就是：火花到底是什麼。

只有獲得了火花的靈魂才能降生，才能獲得「活著」這件事的權利。而二十二始終沒有得到火花。使二十二最終願意配合喬伊去尋找自己的火花的原因，是只要獲得了火花，她就可以把通行證給喬伊，也就可以徹底「死去」了。大約是因為二十二見過了太多的人生，已經認定了所有人、哪怕是人類中最偉大的那些人口中的「生命的意義」都毫無意義，她對活著這件事並不抱有任何期待，寧願在靈魂形態就永遠消失。然而當她真正進入到喬伊的身體裡，作為一個人短暫地活著，體會到美食的可口、陽光的明媚、自然的奇妙，體會到僅僅是活著本身就有如此大的快樂和美好時，她開始想要活下去，也因此獲得了火花。

這是《靈魂急轉彎》最想要表達的東西——大多數時候，使我們最終選擇了繼續活下去的並非浩大的所謂「生命的意義」，而恰恰相反，是生活中最簡單的最平常的那些細節帶來的「廉價」的快樂、滿足與感動，是面對生活的熱情。實際上，連活著這件事本身都能如此使人感動。理髮師曾經的夢想是成為一個獸醫，但種種生活的困境逼迫他放棄了理想；雖然如此，他卻重新在與客人的交流中、在理髮的過程中找到了樂趣，重拾了生活的熱情。主人公喬伊是爵士樂的狂熱愛好者，為了自己的音樂夢想不斷奔波努力以致於忘記了停下來看一看身邊的人和物；最終使他創作出最柔和而打動人心的樂章的，卻恰恰是孩童時代那種最簡單的快樂。

火花是通行證的必要元素，每一個最終降生的孩子，都是帶著火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正因為先天擁有，火花是很孩童式的東西，而在人生旅途中逐漸被遺忘和拋棄。在喬伊邊沉浸在回憶中邊演奏那動人的鋼琴曲時，我也追憶著曾經的自己落下淚水。童年無憂無慮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同樣的遊戲永遠不會玩膩；初中的周記裡我還曾用稚嫩的筆法盡情地描繪秋日枯黃的梧桐葉，熱忱地愛著陽光和陰霾，因為柳絮的飄飛而驚訝和快樂……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習慣了埋下頭走路，不再那麼輕易感動和滿足，不再因為望見一片果實旋轉著落下就激動不已。

就像電影中所說，成年人總是容易將意義當作生命的一切。當目標變成唯一，路途就只是到達目標途中的阻礙而已。在追逐意義的時候，很多人逐漸迷失了方向，最終連自己為什麼要活下去都不清楚了。人有時候恰恰是被過於沉重的意義和因為過於重視意義而顯得枯燥乏味而單調的生活壓垮的。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其實恰恰是放下執念、回歸初心，找回曾經最單純的生活的熱情。

大海——人生的意義

雖然電影對意義進行了批判，但我認為人生的意義是比「火花」更高一層次的追求。在死亡面前，使喬伊迸發出如此巨大的想要活著的欲望的恰恰是他的夢想，他即將實現的夢想。雖然帶有搞笑的色彩，但那些死去的偉大的靈魂在對未出生的靈魂遊說時總是不厭其煩地闡述那些意義。「火花」是人在枯燥單調的生活中依然繼續活下去的理由，而意義賦予人足以與死亡抗衡、與生命抗衡的勇氣。火花使平凡的生活不平凡，意義則使平凡的生命不平凡。

但相對而言的，意義也是最為難以捉摸與把握的東西。當主人公喬伊終於實現了自己幾十年來為之奮鬥的夢想，在演出結束後他卻驚訝於自己的生活未曾因此如他想象中那樣被徹底改變，最初聽到消息的欣喜若狂已經褪去，此刻他內心只是平淡如常。他還是那個他，面對的還是那樣的生活，他仍然要坐著又臭又悶的地鐵，回到狹小的房子裡。

於是薩克斯手給他講了這麼一段故事：「小魚對大魚說，我正在努力尋找大海。大魚說，可你現在就在大海裡啊？小魚說，不，這是水，我想要的是大海。」

可能不同人對這段話的理解是不一樣的。我更傾向於將水看作生活，而大海是更形而上的東西，大海就是所謂的「意義」。到底在怎樣的時刻，小魚才能清晰地感知到、並且使自己徹底信服，現在自己就正在大海中暢遊呢？

生活和意義大多數時候是割裂的。意義是超脫於生活的東西，凌駕於生活之上，只有極為少數的瞬間這兩者會重合，在《心靈之旅》中，這種瞬間被表現為忘我之境。而更多的時候，人們為了追逐意義而忍受單調的生活，即使偉人也是如此。《鼠疫》中，里厄醫生始終秉持著挽救更多人的生命這一崇高的意義並為之奮鬥，但他直面的是將患者強制隔離時家屬的嚎哭、是無法被救治的病人在他面前死去、是每天從早到晚重複著同樣的手術切開病人的腫瘤……活在當下的人，對於意義的感知是微乎其微的。

真正能夠切實地感知到意義與生活的重合，或許只有在回憶中才能夠實現。大概只有隔著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的距離，再去回望人生的某個階段時，才能終於說出「我活得很有意義」這樣的話語吧。

因此，一味為了追求意義而拋棄生活是危險的，說到底，意義的實現仍然是由生活組成的，是一天一天的重複堆砌出來的。演奏樂器時進入忘我之境，那之前也需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燥的練習。時間不會等你在原地感悟意義，因此每一天都要向前走，每一天都要直面生活，這也是「火花」何以如此重要——這是生活的原動力。

《靈魂急轉彎》最大的意義，大約就是在這個販賣焦慮的時代裡，帶著觀眾們追憶與回歸生活最本真的美好。我將2021看作重新出發的一年，很幸運在這樣一年的開頭遇到這部電影。重新思考面對生活的態度，希望自己，也祝願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