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和皮克斯的創意生意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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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讓我們與眾不同？

《靈魂急轉彎》設想了一個地球以外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我們的個性是在我們被送到地球出生之前確定的。每一個靈魂都必須在亞伯拉罕 · 林肯，榮格，弗洛伊德等崇高導師的幫助下找到其特別感興趣的事物，然後才能形成物質形態並實現其命運。

電影的主角喬 · 加德納在一次意外中進入到這個奇妙的空間。作為一名中學音樂老師，他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來鼓勵他的學生欣賞音樂，同時他不甘平庸：他夢想自己能在在紐約市最偉大的爵士舞台上演奏鋼琴。

當他終於有機會與著名的爵士樂歌手同台演出時，他喜不自勝，一個不留神就踩空下水道，通往死亡的道路。很快，他就在通往「冥界」的自動扶梯上找到了自己的靈魂，注定要洗牌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他不甘心，他渴望另一個機會，他混入那個奇妙空間，並以導師的身份與一個厭世的靈魂 「22」配對。

動畫片能否探討宏大的主題？

影片故事並不複雜，但其探討的母題與引人思考的深度將再次刷新人們對動畫電影的認知。當喬和22重返地球時，他的靈魂附在一隻貓身上，22的靈魂則到了他的身體裡。即便靈魂委身在貓身上的喬也時刻不忘要實現自己的夢想，要功成名就。而無夢想，無功利心的22卻讓喬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活法：活在當下，及時行樂。

這種對人生意義的探討不禁讓人想到佛教裡的入世與出世。

入世，是一個人我紛爭的世界，是是非非，事業的競爭，名利的進取；出世，超越世俗，出離凡俗，追求內心的寂靜和安詳。

按照典型好萊塢電影的敘事策略，喬在跌入下水道之後，在符合觀眾的審美期待視野內，應該進行爵士樂舞台逐夢進行曲。即：不論如何，困難總是能克服，反派一定會被打敗，夢想一定會實現。這一套路在《瘋狂動物城》和《尋夢環遊記》都有體現。

然而皮克斯毅然決然拋棄這看似經久不衰的「財富密碼」，選擇顛覆以往的合家歡電影，不刻意討好所有的年齡群體，把母題上升到哲學的高度，以至於在各大評分網站都會看到家長問能否帶自家小孩去觀影的問題。

動畫片的受眾群體

按照電影市場的規律，一部電影若想達到利益最大化，除了延長窗口期、加大衍生品開發力度，就是要考慮電影的普適性，減少文化折扣，讓電影能夠在更多的地區發行，最好能在全球放映，這樣才能得到最多的受眾。而極度普適性的對立面是民族個性，為了賺更多的錢不惜去個性化。不少科幻片、災難片、超級英雄片都是這種典型。

而向來以「老少咸宜」著稱的皮克斯這次的《靈魂急轉彎》似乎少兒不太宜。對人生意義的探討，需要一定的人生經歷，涉世未深的少兒很難在觀影中得到共鳴。

小眾而冷峻的音樂風格

不僅如此，其音樂也具有一定理解門檻。

主人公喬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爵士樂鋼琴師。對「人間」和「冥界」的不同場景配樂，皮克斯分別請了喬恩 · 巴蒂斯特為這部電影的紐約市系列製作爵士樂和雷佐諾&羅斯（Trent Reznor &Atticus Ross）為冥界中的場景配上具有空靈感的異界音樂。雷佐諾和羅斯曾為大衛芬奇的《社交網絡》（2010）配樂，獲當年的奧斯卡最佳配樂獎。

不論是爵士樂還是以工業搖滾為代表的雷佐諾&羅斯組合，都算不上是大眾音樂。同樣是音樂追夢的《尋夢環遊記》（CoCo）就以抒情性更強的「Remember Me」廣為人知，也更催淚，更容易獲取高票房。相比起來，《靈魂急轉彎》的音樂小眾而冷峻。

力圖還原真實和政治正確

在動畫片史上，黑人出現頻率較低，即使出現也僅為配角存在。在選角上，考慮到爵士樂的特殊性和影片的真實性，皮克斯特定選用了非裔美國人作為主角，並著手創造出具有辨識度的黑人角色，同時避免傳統動畫片中的黑人刻板印象。動畫師試圖捕捉這些黑人角色的細微細節，包括黑人頭髮的紋理和光線在黑人皮膚各種色調上差異。

《靈魂急轉彎》不論是視覺效果還是故事內核都值得去電影院觀賞，在後疫情時代，娛樂產業將如何變化還是未知數，目前我們有幸能在電影院觀影，當且行且珍惜。

皮克斯是怎樣製作電影的？

在《玩具總動員》（1995）之前，動畫片產業一直是迪士尼獨霸江湖。而皮克斯一出場，就直接是三維動畫，把獨占二維動畫鰲頭的迪士尼打得措手不及。迪士尼對皮克斯態度也經歷了傲慢到低姿態求合作的轉變，最終以74億美元收購皮克斯。

皮克斯需要迪士尼強大的發行網絡和品牌效應，而擁有大量主題公園等硬資產衍生品的迪士尼需要皮克斯源源不斷的創意IP。迪士尼收購皮克斯，是強強聯合，動畫領域無人能敵。

皮克斯的成功並不是命中注定的，它的發展歷程是藝術性，技術性和企業奮鬥三者交織的螺旋上升過程。這是由一群有遠大抱負的人，用一種新的方式講故事，在一個完全由數學機構中構建的虛擬世界中，一群人相互支撐，經歷漫長而曲折的道路，把抽象的概念變成家戶喻曉的故事。

技術＋藝術=魔力

技術使藝術不可能成為可能

皮克斯公司一開始並不是做電影藝術的，而是由一群計算機圖像學博士組成的電腦硬件公司。他們花了很多時間鑽研電腦圖形生成技術，但他們的技術太超前，市場上暫時無需求。從紐約理工大學舒爾茨到星戰系列的喬治·盧卡斯，再到喬布斯，中間歷經幾次「買主」變動，只有喬布斯堅持到最後。

皮克斯從創立到《玩具總動員》推出這十餘年間，一直出於入不敷出狀態，中間有過拍商業廣告賺點小錢，但杯水車薪。喬布斯堅信自己的眼光，他以個人名義擔保向銀行貸款以維持皮克斯能正常運轉。

《玩具總動員》在1995年是大事件，數百萬人進電影院只為一覽「三維動畫」。到今天，皮克斯已經出品23部動畫長片，其中16部獲奧斯卡最佳動畫獎，10部金球獎和11部格萊美獎。

平均每年一部，還能保持高口碑，同時不輸票房，在藝術性與商業性平衡的這條鋼絲線上，皮克斯走的很順暢。技術背景出身的皮克斯，在對待未知的事物時，勇於挑戰自己的極限，不斷拉高觀眾的視覺品味上限。

在製作《海底總動員》的時候，技術人員通過解剖鯨魚來完善計算機模型。公司還出資讓一些工作人員到夏威夷潛水，為了讓他們更好地體會和理解水下世界的樣子。甚至還請到了魚類專家給草創階段的創作班底做講座。

畢竟是動畫片，為了避免過分真實，技術人員對過於逼真的場景進行加工，以回到所謂的「誇張真實」。「誇張真實」指的是風格化的現實，有生命感，但不是完全寫實。

在《超人總動員》中，技術團隊通過「次表面散射」使人物皮膚獲得了高度真實性。但團隊注意到了過度真實的皮膚讓人不舒服——越逼真越能吸引人，但過度逼真，那這種描摹就會失去吸引力，甚至令人感到不安。所以技術團隊就避開了人類皮膚的一些細節，譬如毛孔和髮囊，從而有意識地讓這些形象更卡通化。

強大的技術為藝術提供保障

在皮克斯的員工三大守則中就有一條是「必須密切關注學術界的創新。」 所謂人有多大膽，技術就有多大產。皮克斯的技術部門為創作人員提供強大的想象力實現支撐，創作人員得以無拘無束展開想象，不需要考慮能否實現的問題，哪怕只是一個概念，都有機會發展成故事。

人們傾向於將創造力視為一種神秘的能力，他們通常會將電影概括為為一個標籤：他們會說這是一部關於玩具，恐龍或愛情的電影。但是，在影片製作過程中，創造力來自不同學科的大量人員有效的合作。 電影的最初靈感——電影行業中的人們稱之為「高概念」——只是一個漫長而艱鉅的過程中的第一步，還需要長達數年時間去打造。

靈感往往曇花一現，稍縱即逝，能抓住靈感，將抽象的概念具象化，並發展成故事，是皮克斯有別於其他電影公司的標誌。皮克斯幾乎所有電影都是由員工日常生活中的靈感一閃發展起來的。

電影包含成千上萬的創意。可以是一句台詞，一個人物的頭髮顏色，燈光效果，場景音樂的呈現，服裝搭配等。 一部電影的創意並不是由一個導演或者編劇提出來的，而是 200 到 250 人的創意小組的每一個成員都提出建議。

導演會整理大量的想法，並挑選出合適的，這是一項非常困難的任務。這就像一個考古挖掘，你不知道你在尋找什麼，甚至不知道你會找到什麼，一切都是充滿未知的冒險。

《靈魂急轉彎》最初的靈感誕生於五年前。當時，導演皮特·多克特（Pete·Docter）在收獲第二個奧斯卡最佳動畫獎後，除了成功的喜悅，更多是感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釋然和超脫。

正是那種「釋然和超脫」的感覺，發展成今天的《靈魂急轉彎》。為了使靈魂這一概念更具象化，製片團隊以「汽化」，「空靈化」和「非實體化」等方式將影片中的靈魂生動起來，他們的設計基於不同宗教和文化對靈魂的定義。電影片尾致謝列了許多文化顧問的名單。

導演將其描述為「巨大的挑戰」，因為動畫師已經習慣了玩具，汽車等更具實體性性和更容易參考的東西。

期間遇到許多挫折，一方面，皮特不僅一次懷疑自己，「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另一方面，他又不斷鼓勵自己，「動畫沒有理由不能處理宏大的主題——它跟小說，戲劇或者劇情電影一樣有效。」

創造性員工的價值

如何能讓有才華的人共處一室，激發各自的創造力，從而凝聚集體創意，為一部尚未成形的電影添磚加瓦？皮克斯的高管認為，氛圍很重要，鼓勵發言，要讓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這個大項目的一部分，不經意的小主意都可能會被採用。

優秀的導演不僅擁有強大的分析技能，還可以利用其員工的分析能力和生活經驗。他們是一流的傾聽者，努力理解每一項建議背後的思想。他們包容所有的建議，無論其來自何人，並使用最佳建議。

從靈感到完美的作品，皮克斯不斷在前作的基礎上超越自我，成為品質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