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的世界觀及硬傷分析
靈魂急轉彎影評本片原名《Soul》，確有「心靈」之意，但若譯為「靈魂」、「鬼魂」、「魂魄」等，其實更便於理解，因為在本片中它指的其實就是在我們常見的「靈肉二元」式觀念中，人在死亡、冥想、出神等情況下仍能夠獨立於身體、保留生前的記憶和性格等要素的純精神性存在。
本片設置在一個承認「靈魂」存在的世界或宇宙之中，而主要的情節和轉折等，都是圍繞著「靈魂」在（1）「生之彼岸」（在本片中被描繪為「天梯」所通向的巨大白絨球，如同太陽。是死後靈魂的歸宿、目的地）；（2）「心靈學院」（訓練即將投生的新靈魂，以賦予其人格特質、興趣等）；（3）「地球」（主人公生活之地、靈魂投生的選擇之一）三個地點的切換而展開。
正是地點的切換中，展現出該宇宙中靈魂運行的規則，為靈魂在不同地點間轉換的機制、條件等進行設置與解釋（否則，假如主人公的靈魂可以自主還陽，全片over）。由於本片的「虛構」特徵，其合理性就必然仰賴於「世界觀」以及「規則」能否圓滿自洽，它們能夠影響甚至決定劇情能否經得起推敲--正是在這一點上，我認為《靈魂急轉彎》雖然充滿了許多有趣、充滿想象力的畫面、情節，寓意也足夠明確乃至感人，但在「世界觀」上其實還存在著一定的「硬傷」--當然，本文並不是圍繞靈魂是否存在一類的問題而作，而是就以下問題進行討論：「在本片展現出的世界觀中，存在哪些漏洞或矛盾，可能會讓一些關鍵劇情無法實現或降低其可能性、合理性？」
本文將結合劇情而還原該世界中的一些設定、規則，以及本片劇情與其可能存在的衝突或缺漏之處，並在此基礎上探討更為「合理」的可能性。
一、《靈魂急轉彎》的宇宙構造
故事主要發生在三個場景，對應著靈魂在這個宇宙中的三種階段、狀態，即：
（1）生之彼岸--死後靈魂之去處
靈魂出現於黑色的階梯上，被自動帶往白色的太陽一般的「彼岸」，那是旅途的終點，所有逝者的靈魂將最終消融於其中【從此處無法回到地球，但主人公通過逆行而被拋入了心靈學院】
（2）心靈學院--新誕生的靈魂在降生之前接受培訓教育之地點、階段
這個場景能夠解釋人的性格特質、喜好之來源（有的哲學家認為人的認知系統最初只是一塊「白板」，一切的認知、習慣、傾向都是出生之後接受社會的影響而塑造的，也有的認為人先天就具有一些基本的傾向或者認知結構。本片近似於採取了後一種觀點，認為靈魂在投生之前已經獲得了基本的人格特質，雖然靈魂最初誕生之時其「通行證」應仍是空白）；學院地面上的大洞則為投生之處，訓練完成（點亮通行證上所有格子）後即可投生。
（從此處無法自主回到地球【必須要通行證；但主人公和22號創造了例外：二人持一張通行證到達地球】或生之彼岸【管理者可開啟傳送門】）
（3）地球（或其他星球）
靈魂降生而與肉體結合、直至死亡之前的活動區域，降生的靈魂應當會失去在學院的記憶，但保留在學園獲得的人格特質；靈魂在人死後進入生之彼岸。
三個場景中，「心靈學院」最為複雜，角色和設定也最多，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部分：
1、心靈學院本身
其中包含了「管理者」、新靈魂、導師等三種角色：
（1）「管理者」：自稱為「宇宙中所有力場的化身」，大致可以理解為規律和動力的結合，維持宇宙法則之正常運行。在心靈學院中它們主要負責培育靈魂，並尋找導師指導靈魂點亮通行證；而在「生之彼岸」也有管理者，負責核對應當進入「生之彼岸」的靈魂數量，而有靈魂脫逃時也負責追捕。
（2）新靈魂
（3）導師：在本片中主要是來自地球的一些「偉人」靈魂。
2、心靈學院的隱祕角落
由「22號」帶領主人公通過心靈學院隱秘處的紙箱而進入，是人類「出神」、「忘我」或冥想之時靈魂的暫居處，為「精神和物質的邊界」。大多數人以「入迷忘我」的狀態進入此地而不自知，片中的「神秘主義者」可以進入並保持意識，能夠拯救其中迷路的靈魂。
二、問題之討論
在解釋了《靈魂急轉彎》的宇宙基本結構之後，筆者將大致按照第一部分中的設定，以一系列提問的方式對這個結構存在的主要問題逐次予以質詢：
1、舊的靈魂去向何方？新的靈魂來自何處？
靈魂進入「生之彼岸」之後，是否連帶著一切的記憶、性格而從此歸於虛無？也就是說，這個「小太陽」是否只是永遠接受靈魂並毀滅之，如同一個「焚化爐」？
實際上，如果使「生之彼岸」和「生之源頭」化為同一或連接起來--即，舊靈魂（身上已經沒有了通行證的標記）通過「融入」、「淨化」等程序而「成為」新的靈魂（身上有空白通行證）或成為新靈魂誕生所必備的養分等--便能讓靈魂遊歷的三個階段、場景實現貫通和連續，從而可以構建、達成一種宇宙級別的「平衡」（也就能夠解釋「彼岸」管理者計數、存檔的職責以及追捕脫逃靈魂等行為的動機）—但遺憾的是，片中並未提及融入彼岸之後的情形，也沒有揭示新靈魂產生之源頭，也就為主人公和觀眾都埋下了「恐懼」的種子：在那之後，就是完全的毀滅了？！
因此，本片的設定沒能明確地讓「首」、「尾」相接，讓三個階段的轉換不能連續，也讓主人公的脫逃以及返回人間等成為規則所沒有直接進行排斥的「例外」，反映出這個宇宙缺乏「強制性」，更像一個鬆散、無目的的「流水線」（當然，如果真的構造了一個規則森嚴的宇宙體系，所有的行動都受到嚴格的規定，又會有窒息「自由」的嫌疑，這在「後現代社會」自然是極力避免的方向--但筆者強調的是，至少在這部動畫中，應當以「合理」、「自洽」的設定來支撐劇情，但就目前展露的設定未能做到的）。
2、靈魂或宇宙的運行是有「目的」嗎？
實際上，本片並未暗示或展示靈魂（以及對應的人的生存）存在以及之「目的」、「原因」和「後果」（「報應」之類），生前的善惡貧富似乎並沒有在死後帶來任何差異（除了一些「偉人」被篩選為了「導師」），而靈魂誕生以及降生，也並沒有擔負著任何的「任務」和「目的」，投生人間也就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同時，「管理員」對於靈魂究竟獲得何種特質並沒有特殊的安排、目的或傾向（片中可以看到一些隨機分組體驗不同情緒的情節），對於為何一定要讓靈魂投生、投生何處其實也沒有更具「目的論」的解釋。最離譜的是，對於「火花」究竟意味著什麼，這些管理員還要受主人公的「啟發」後才知曉，並因此而獎勵他重返人間--似乎管理員對於整個宇宙的構造和運行也並不「自知」。
而「生之彼岸」的管理員在發現主人公脫逃之後，立刻發起了查詢和追捕，似乎是出於「維持平衡」，但其他管理員聽聞之後其實並未十分焦急，甚至還在最後破例讓主人公重返人間--也就是說，違反「規則」在大多數管理員（宇宙規則的化身）眼中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甚至「彼岸」管理員的焦急可能也只是因為它比較「嚴謹」而已，而非因為「規則」被打破會有什麼後果。
因此，雖然心靈學院、通行證的存在都可以視作本片的「基本預設」，但「目的」的缺失和規則的「無力」都讓這些機制顯得十分「偶然」，讓整個系統（和靈魂的流轉）淪為一條無始無終的「流水線」，在「無目的」的動力驅動下維持著運轉，而「有序」卻無「無目的」的宇宙，也因其類似於「無政府主義」式的架構而背離了西方常見的「理性設計」宇宙論，一切的價值、追求都沒有支撐，一隻腳便已踏在了「虛無主義」的門檻上，無法為生、死和出於生死之間的「生活」提供意義。
當然，本片宣揚的其實正是「生活沒有特定的目標、任務，因此應當享受每一刻當下，去感受生活之中的美好，而不要為‘目標’所支配」（例如，主人公如願以償和威廉姆斯演奏之後，卻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也許正是在此前他對於「職業生涯」充滿了十足的嚮往，而在經歷了這一系列活動之後，才發覺‘目標’並不重要，因而提不起勁），但是本片在「目的」上的缺失，實際上不只讓個人，而是讓整個宇宙都失去了「目的因」，由此我們甚至可以說：管理員的存在和運行都是沒有必要的，靈魂四處逃竄（和追回與否），都不會產生什麼影響—整個宇宙的「有序」與否也都失去了意義。
3、「導師」如何產生？
片中並沒有對「導師」的選拔和派往心靈學院的機制進行正面描寫。主人公是在轉身逃離終極的嘗試中，「宇宙」以阻力、屏障的方式阻擋它，並最終將他拋入了心靈學院，而由於並無通行證，又不想被發現是逃脫者，情急之中戴上了管理員帶來的「導師」徽章，因而被發配去指導問題學員「22號」--那麼，其他「導師」是如何來到「心靈學院」成為「導師」的？是否「導師們」都是這樣的不願接受死亡的「叛逃」者？而主人公為何能以非管理者、非新靈魂的身份被拋入心靈學院，並沒有引起當地管理者的警覺，甚至還被帶領著參觀講解？
這是否表明，當地的管理機制十分鬆散，甚至只是做做樣子？其中提及的最嚴格的規定也不過是「在心靈學院要想回到地球，必須要通行證」，但通行證本身又是可以轉讓給別人，甚至還出現了主人公與「22號」靠著一張通行證一同回到地球的情節，這又再次反映出，該宇宙對於靈魂之投生並無十分要緊的限制和規定。
由於本片並未對這方面的問題予以解釋，筆者便只能試圖提出一種解釋：
我們知道，片中主人公在最後發現「通行證」上最後一個格子（即「火花」）並不代表靈魂的「興趣」或「責任」，而只是標示著靈魂受到觸動而想要「生活」--也就是說，作為導師教學目的的「點亮學員火花」其實就是激發新靈魂產生「投生」的念頭，那麼「導師」的角色也許應該被界定為「對生活充滿熱情」且能賦予他人以生之熱情。因此，主人公能夠進入「心靈學院」也許意味著，他「求生」的意志能夠衝破「生之彼岸」的限制，正是這種「意志」讓他能夠進入「心靈學院」而不被「規律」所排斥--從而或許反映出，「求生」的意志也許是這個宇宙中最高的力量，心靈學院等也都是圍繞此目的而建立（當然，這並非本片本片所明確指示的，只是筆者認為較為合理的解釋，歡迎討論）。
而且從劇中來看，管理者們原本並沒有理解「火花」的意義，那麼在選擇導師時候也許就設定了不恰當的標準【掌握特定才藝、技能，在各自的領域裡功成名就】，他們與主人公進入心靈學院的原因也就並不相同，再次表明管理者對於導師的選擇、對於誰能進入心靈學院的限制等也都是不夠嚴謹的（此外，為了點燃火花而設置的學院之中，靈魂竟然無法使用嗅覺、味覺，那麼靈魂在點亮廚藝火花的時候，究竟是因為什麼？喜歡精美的廚具還是跳動的爐火？總之，筆者難以想象，提供這種「殘缺」的教學條件是為了限制靈魂成為廚師？還是心靈學院管理者技術水平無法實現？）
小結：
筆者暫時提出以上的分析和問題，歸結起來即是：《靈魂急轉彎》的宇宙結構缺乏嚴謹的限定，讓許多「例外」狀況的發生無法得到限制，也由於缺乏「目的」等的設置，讓「管理者」的行為及相應的規則難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此外，22號和主人公去往地球之時，雖然按照之前的設定，兩人之中只能有一人可以去往地球，因為只有一張通行證，但後來22號進入主人公身體、主人公進入貓的身體、貓則進入了生之彼岸，但其實也含藏了某種「平衡」在內：地球上沒有多餘的身體，靈魂的數量也是有定額的，多了一個靈魂來到地球，就必須擠走另一個靈魂；而另一方面，22號進入主人公身體之後，也享有了主人公的記憶，似乎編劇認為，身體和靈魂各自都能存儲記憶，而主人公進入貓之後，也享有了貓的習性，在此之中就把靈魂與肉體之間的「獨立性」進行了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