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靈魂急轉彎背後的生活哲學
靈魂急轉彎影評前天,我一個人去看了最近大熱的迪士尼電影《靈魂急轉彎》(soul)。
雖然不明白為何電影沒有直譯成「靈魂」,而是用「靈魂急轉彎」這四個字,但是發現這個翻譯其實比直譯要高明許多。
這部電影顯然成功的俘獲了我大把的眼淚,我很慶幸是自己一個人去看了電影,才能夠放讓自己在黑暗的環境裡肆無忌憚地釋放情緒。那天晚上看完回家,我沒選擇打車,而是漫步在幾近無人的街道,一邊看著街邊淡氳色的燈光,一邊思索著電影的畫面和台詞。
皮克斯的這部《Soul》所展現的主題遠比過去迪士尼或皮克斯的任何電影都要成熟的多。電影跨越了兒童和成人之間的界限,轉而傾向於用100分鐘的動畫形式處理注入生命、死亡、夢想、生活等充滿哲學的人生意義主題——
我為什麼會成為我?
我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個世界?
活著的目的和意義到底是生命?
當夢想實現後,人生會走向無聊嗎?
……
(1)
中年危機的故事
拋開動畫形式,我一直在思考皮克斯似乎是在描述一個中年危機的故事。
影片的前幾分鐘充滿了對紐約街頭生活的豐富多彩的描述: 嘶啞的汽車喇叭聲、熙熙攘攘的人群相互碰撞、比薩餅片,理髮店,地鐵站台以及行人,推車,黃色出租車等永不停息的喧囂。
主人公Joe喬,是一個像他已故父親的爵士樂手,單身的非裔美國人,正處在十字路口。從他的肚子和灰色鬍鬚或許能猜測他步入中年,然而他對爵士樂瘋狂的癡迷,仍相信有一天能在聚光燈下成為出色的樂手。現實卻是這個男子每天只能靠著向中學生教授音樂,來賺錢維持生計。
直到有一天,當校長興奮地告訴他:「工作保障。醫療保險。養老金。歡迎光臨,Joe!"他認識到這些都是好事,他對這個機會表示感謝,但他也感到失望,因為他真正點亮他的「火花」還是來自爵士樂。
自從他的已故父親帶還是孩子的他,去往一家爵士樂俱樂部時,他聽到了「黑人即興音樂」,從此便點燃心中的火花。儘管有他的才華和熱情,卻依舊不得不妥協於母親的期待,決定教書以維持生計。而他的母親擁有並經營著自己的裁縫店,親眼目睹了他父親的爵士樂生涯背後的艱辛。
事實上,Joe的確放棄自己的夢想,直到同一天,一個著名薩克斯演奏家所發起的樂隊邀請機會同時抵達,欣喜若狂的他無視開放的井蓋,最後跌落,成了他在地球的最後一天。
看似致命的不幸,卻使得他的靈魂從他的身體中抽了出來,喬的靈魂被送到了生之彼岸(Great Beyond),一個步道較長的宇宙大廳,所有靈魂在這裡排成一列,然後駛向白光。顯然Joe尚未接受死亡事實,因此他朝另一個方向逃跑,從人行道上掉下來,最終到達了一個色彩鮮豔的區域,稱為「生之來處」(The Great Before)。
「生之來處」(The Great Before)有自己的規則和程序,是更大的精神生態系統的一部分,目的是指導新的靈魂,使他們可以發現「火花」,將其帶入幸福快樂的生活。
而這些矮小的藍色婚首先需要擁有自己的「個性」,找到自己的激情和火花,才能夠得到進入地球的「通行證」。Joe被誤認為為導師,幫助其他人找到他們的「火花」,卻與一個名叫22的麻煩製造者配對。
22是一個很有趣且叛逆的存在,她性格不完整,不了解生命。經歷2000多年依舊沒能拿到最後的「火花」徽章,即便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導師都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熱情。喪失希望的22徹底放棄了尋找到「火花」的念頭。她開始相信生活是沒有意義,她對被送往地球毫無興趣,更看不到降落到地球上居住的意義。
直到遇到Joe,她看到Joe充滿著失敗的人生卻對渴望回到地球幾近瘋狂,對沒實現的藝術的癡迷,讓她產生了巨大的興趣。他們達成交易,互相合作,Joe幫助她找到火花,而她幫助Joe重回地球。
然而,事實卻是無論你向她展示多少偉大的音樂,美食,文學或科學,她都無動於衷。因為靈魂實際上從來沒有存在過,也看不到身體的吸引力,更感受不到任何味覺、嗅覺和觸覺,Joe面臨著一個巨大的挑戰——通過表達自己對生活的看法,向22展示生命是什麼。
為了回到地球上Joe和22去尋求「風月」的服務.他是一個「無國界的神秘主義者」,他在巨型船上航行,航行於一個「忘我之境」的神秘區域。那是一片黑暗,沙質的荒地,到處都是迷失的靈魂。
月風解釋說,靈魂有時會因過度迷戀目標而迷失在區域中。當我們真正沉迷於某種事物時,我們的心靈和靈魂也隨之而,因為幾乎沒有什麼可以破壞我們的專注力,即便甚至會成為錯誤。
而影片從這裡開始,便向我們展開了哲學的敘事。Joe因回地球實現爵士樂的迫切,使得一個無法預料的轉折徹底切換了他的人生視角,Joe的靈魂跌入了貓的身體,而相反22進入了他自己的身體。
(2)
那些賦予我們生命意義的選擇,真的能讓我們滿意嗎?
重新回到熟悉的紐約大都是,依舊是熙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汽車噪音、狹窄的街道,紐約發生在地球上的景象,捕捉了這座城市的本質。紐約的場景具有逼真的紋理和皮克斯所希望的溫暖甜美的照明效果,仍令人驚嘆不已。
欄杆上的油漆剝落和意大利辣味香腸披薩上的油脂似乎從未如此迷人。紅色的遮陽篷,陡峭的樓梯從街道通向下面的地板和狹窄的先鋒俱樂部,恰恰是紐約這座城市這裡誕生了無數的爵士樂傳奇人物。
這些為影片想傳遞給觀眾的信息,埋下了重要的伏筆。
Joe跟22不同的最大之處在於Joe很小的時候,通過父親,找到了自己的火花——爵士樂。
爵士樂帶給他人生的意義,但同時也讓他過度迷戀,而放棄和忽略了許多本該體驗的事物。
在一家理髮店裡,Joe開始意識到自己對音樂的癡迷妨礙了他建立有意義的友誼的能力;與頑強愛心的媽媽Libba 面對面傾訴時,迫使他終於敢於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包括他通過貓的視角看到22用自己的身體,學會走路時的驚喜,咬到第一口披薩時的激動,吃到理髮店棒棒糖的喜悅,以及抬頭看樹,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蝴蝶落在他手裡的讚嘆,躺在地鐵口感受熱風吹來的愉悅……
那些習以為常被忽律的微不足道的小細節,直到他真正拿回自己身體後,才感受到了22的感受。那一刻,他流淚的瞬間其實我也潸然淚下。
事實上,生活在大都市的人更難體會到「生活的重要性」,很多人都不懂得「如何生活」,社會的壓力、父母的期望、周圍人的競爭……在整個內捲的環境下,再談「生活」二字,似乎對很多人而言都成了一個無比奢侈的詞語。
昨天,我在看書的時候,看到一段很有趣的對話,讓我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藝術家會更懂得生活?
作者談到自己跟一位藝術家聊天,對方問他關於視覺科學的問題。他回答說:
「視覺科學家正試圖弄明白,為什麼我們會看到這麼多——我們看到周圍的物質世界豐富多彩,而留在我們眼睛裡的明明是一些渺小、扭曲且顛倒的影像。在如此薄弱的基礎之上,我們卻看到了這麼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藝術家的回答卻讓他出乎意料,他鄙夷地一笑置之,並說道:
「他們怎麼能問出這等問題?我們倒是該這樣問:為什麼我們對周圍的世界如此漠視?世界如此豐富,有太多的東西等待我們去發現,為什麼我們卻只看見這麼一點點?」
關於視覺體驗,它讓作者清晰地看到人們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
一種是科學家的觀點:「看見」這一過程發生於大腦,因為是大腦把視網膜上獲得的信息變得有意義。
另一種是藝術家的觀點:「看見」並非是一種自然而然、自行發生的過程;我們太容易忽視本來存在的東西。看見是一種收穫,我們的收穫,我們與存在的東西交流才會有的收穫,而我們常常會視而不見。
其實劇中的Joe也算是個藝術家,但似乎同樣被描述成了扁平的、循規蹈矩的中年失意男子形象。
或許他認為他是藝術家,但顯然當他為了追求所謂的「意義感」時,恰恰忽略了許多本該存在的東西,也缺乏了與之的溝通。
(3)
當實現所有夢想後,你會感到無聊嗎?
影片有一部分也是我非常想探討的,關於「夢想實現」。
Joe一直在糾纏著自己認為自己的生活還不完整,卻沒有實現對藝術的癡迷,而這種癡迷總是使他發瘋。
當Joe後來如願的拿回自己身體,坐在鋼琴旁開始演奏的那一刻,他再次進入了那個「忘我之境」,而正如月風這個神秘主義者談到那樣:「當快樂變成一種沉迷時,人們就會與生活脫節。」
幾乎沒有一部家庭電影敢於承認:
有時候,實現夢想會使你比以前空虛。
Joe如願趕上了演出,和喜歡的薩克斯樂手登台演出後,當他從酒吧走出大門時,他感慨自己終於實現了夢想,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演出,興致勃勃地問道:「明天要做什麼?」
而那個女樂手只是冷漠地告訴他:「明天繼續來這裡演出。」
你看,當你渴望大半輩子的目標終於實現,發現原來只不過是陷入另一個新的循環,你的高光時刻也不過只是那一剎那,最終你渴求的大海也不過是魚眼裡的水。僅此而已。
皮克斯真的把生活的真想詮釋的很好。因為生活本就是由各種柴米油鹽醬醋茶,各種瑣碎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所構成和填充的。
即便是在偉大的樂手,也終究逃不過日復一日的平淡中去。平淡是常態,如果不調整好自己的心態,那麼只會陷入無盡的失落和無聊。
昨天,我在跟Ai聊天的時候,我問他:「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所有你想要的一切,你會感到無聊嗎?」
他給了我如下的回答:
上週,我們聊播客時,海程就跟我談到,他很羨慕AI的一個能力,就是很懂得如何生活,懂得如何讓自己很快樂,而身邊一些朋友們,在得到了所謂的名利後,都會陷入一種虛無和無聊,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
我很慶幸地是,另一半的回答和行動同樣向我去展示了「作為人類,該如何去認真地活在當下每一分。」
正視人性,懂得知足常樂,和所擁有事物的珍惜與感恩,才是抵抗欲望與無聊的最強大的武器。
(4)
生活並非是擁有比目的更宏大的敘事,而是要懂得理解它。
這部電影其實一直在告訴我們一件事——
I am a human being, not a human doing.
它提醒著我們,Joe不僅僅是他的野心總和,而生活也不僅僅是俱樂部的演出。
它是秋高氣爽陽光明媚的一天,是一片意大利辣香腸比薩餅,是一陣微風從地鐵爐排上飄蕩著,是一家充滿著溫暖的氛圍和善良的侮辱的理髮店,理髮師不僅有著高超的理髮手,還能滿足和傾聽你的需求。
電影採用了「藝術」(音樂)的元素去訴諸和表達哲學思考,而電影本身又恰恰是另一種藝術形式。
藝術看待事物,不是看它們的真實、實在,或實際發生的那一面,而是看它們可能會有的各種不同的意義,都是一種思想實驗;因此,從根本上來講,它們都是具有哲學意義的。
當我們欣賞藝術時,我們的感受和情緒——恐懼、同情、遺憾、共鳴、憤怒——不僅僅是在我們身上產生的反應,由一些不真實的事件激發的反應。我們的參與,我們的感受都是對生命問題本身的參與。
昨天,我在《Strange Tools》這本書裡,找到了對於生活和這部電影最好的詮釋:
我們絕非生活在一系列毫無意義的感覺之中,在一些雜亂無章的偶然感受或意象之中,構成我們生活狀態的體驗。我們清楚地知道並樂在其中的體驗,遠比這要結構清晰。
如杜威所說,它們是渾然一體的,完整的,可以名狀的:在威尼斯共進晚餐的體驗,在大學裡學習的經歷,買房子的體驗,昨晚努力入睡的體驗,有孩子的體驗……
此種主題明確、結構完整的體驗,其中有一義諦,那就是,它們是收穫。
我們在製造它們。我們不只是經歷它們,我們需要設計謀劃。
如果你認為生活是一條潺潺的河流,有作為,有擔當,那麼,獲得意義與完整就是一件有價值的事,因為意義與完整是我們現實生活體驗的重要特徵。
每一種體驗,既然它是一次經歷,它就是完整的。它有形式、有意義,它是被製造的,它是被收穫的。它是審美的(aesthetic)。
生活本身就是一種製造意義的活動。所有體驗,只要它是體驗,就發生在美學空間裡。因為要完整,要渾然一體,要有所組織、井然有序,就是要有美感。
與跳舞、唱歌一樣,感知本身,包括思考、疑惑都是審美,都有美感。如果不具美感也就不成其為藝術,也就根本不成其為體驗。
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杜威的觀點就是,我們都是藝術家。
生活本身就是製造體驗的活動。這恰恰就是藝術的含義。
藝術就是體驗;藝術家不是在製造東西,他們是在製造體驗。
如此說來,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所有人都是藝術家,我們都在生活。
而生活就是一個製造體驗的過程,在已經發生的事情面前,對我們的所為做出創造性回應的過程。
最後,也說兩個有意思的洞察。
我雖然在看一部「兒童」電影,但其實皮克斯卻用兩種方式描繪了兩個世界:紐約大都市VS死亡後的世界。
前者,或許只有成年人才能欣賞的複雜的城市景觀的紋理和細節;而後者,卻用簡單的色彩和形狀勾勒出了孩子們更傾向的一維的、可愛的、毛茸茸的生物的世界。
電影更最微妙和大膽的一點在於,它沒有明顯的白人特徵——Joe最親近的家人和朋友圈子裡的人都是黑人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甚至一些權威人物,如校長、醫生、隨便一個警察,也都是有色人種,有各種性別和種族。這種刻意營造對黑人社區生活的看法,或許在此刻有著更深刻的意義。
無論是秋天午後的落葉,熱騰騰的披薩餅,將腳趾浸入海洋,與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做音樂……
這些畫面和敘事,在被疫情籠罩著的世界下,或許其背後的意義也更為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