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寒冬的一碗熱雞湯—— 關於當下的一切

這是一部充滿哲思和治癒色彩和靈性因素的動畫影片。影片中涉及當今時代的「流行病」——太多人正迷失在物質至上的漩渦，身心分離、雖生猶死。影片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它沒有從外在因素去探討解決問題的可能性，而是向內探求、從靈性層面給了我們終極的答案。就像開了上帝視角，我們冷靜地任由生與死、生命的輪迴、意識與靈魂、救贖與重生、身心靈問題、超自然現象、神秘主義等等弘大的話題向我們呈現。 主人公Joe是一位懷揣音樂夢想的中學音樂教師。也許是命運使然，他總是與成為一名爵士鋼琴演奏家的夢想失之交臂，按照他的話說，「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家人的勸阻和內心的挫敗感使他與夢想漸行漸遠，直到有一天昔日的學生找到他，讓他有了和著名的爵士女演奏家同台演出的機會。造化弄人，就在他為這個消息欣喜若狂，感到自己真正的人生終於開始之時出了意外，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奄奄一息，生死未卜。這種靈魂已然出體但肉體並沒有徹底死亡的狀態，開啟了這通往靈魂與意識真相的神奇之旅。 意識與靈魂 Joe的靈魂和身體分離後來到了一個像宇宙般浩瀚無邊的空間——the Great Before. 它將在那裡和其他靈魂一起去往生之彼岸，肉體將在那裡徹底宣告死亡。然而，強烈的生之慾望使他不顧一切地向相反的方向狂奔，穿越了不知多少維度的空間，來到了心靈學院（U Seminar）。 影片中呈現的世界觀是這樣的：U Seminar是一切之源、是億萬靈魂的聚集並等待降生之地、是所有量子維度匯聚之地，我個人將其理解為以靈魂形態存在的意識或最高存在。影片以卡通的形式形象地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超越三維空間和四維時間地方是如何存在的。小小靈魂們可以隨意穿梭在實物之間、沒有時間的概念、意識似乎有無數種形態，但是每一種都是它本身。每個新靈魂都將在心靈學院隨機獲取性格標籤，在成功找到自己的Spark之後獲得地球通行證，方可飛向地球投生。如何尋找自己的Spark是每個靈魂都要面臨的課題，他們可以直接受心靈導師啟發尋找，也可以去Hall of everything去了解世間的一切之後選擇自己的Spark。 可是spark究竟是什麼？ Spark=人生目標？ Joe這類已經活過的靈魂被稱為心靈導師，如果他能幫助其他新靈魂找到Spark，就有機會回到身體中去。22號靈魂分配給Joe指導，但它似乎是一個「問題學生」，千百年來它邂逅了無數人類史上的偉人，但沒有一人成功幫它找到Spark，它拒絕去體驗活著。Joe便和22號做了個交易，22號努力獲取通行證，而Joe代替22號前往地球去圓夢，22號自己則逃過了活著這一劫，一舉兩得。然而，22號在hall of everything中嘗試了幾乎所有事物，也找不到可以成為自己目標的東西。無奈之下，他們向靈媒尋求幫助。就在Joe成功鏈接自己的身體回到地球的時候發生了意外，一旁的22號也被拉進了時空隧道。22號靈魂竟然陰差陽錯進入了Joe的身體，而Joe靈魂的容器則是一隻貓咪。 歷經艱險之後，他們終於找到靈媒，請求他為他們互換身體，好讓Joe能夠趕上晚上的演出。然而，在22號用Joe的身體生活了僅僅半天之後，它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活著是什麼感覺，它開始感到開心，為自己學會走路，為了糖果和朋友，為了美食，為了家人的理解，為了自然之美......。它不願再回到心靈學院，想在世間尋找自己的Spark。 但Joe卻不理解，認為只有像他一樣找到願意為之奮鬥的人生目標才算有意義地活著。走路，品嚐美食這樣的事只能算平庸地活著。這話深深刺痛了22號，動搖了它剛剛建立起來的生之信念。同時，Joe和22號的計劃被最高存在察覺，就將Joe和22召回了心靈學院。回去之後，22號徹底失去了信心，執念於尋找所謂的人生目標，竟然成為了迷失的靈魂。Joe此時也悔恨自己曾經對22號燃起的生活希望的否定，最終成功說服了22號。神奇的是，這時spark竟然已經獲得了。他們這才得知，所謂的sparcle從來都不是什麼人生目標，而是簡簡單單的想要活著的願望。 遠方與當下 ——選擇當下 22號將已經完整的地球通行證給了JOE，joe回到地球後成功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但就在表演完成的那一刻，卻有一陣失落襲來——他原本以為實現夢想之後會讓他的生命變得很不一樣。這時，女爵士演奏家對他說的話讓他陷入思索：有一隻魚向往海洋，不想呆在水裡，然而事實卻是，他一直身處大海之中卻不自知。 當下的生活本就是海洋。魚觀念中嚮往的海洋只是它內心的一種憧憬，它執念於虛無縹緲的遠方，未曾留意自己正在經歷的，其實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擁有夢想並為之付諸行動固然是可敬的，我們都習慣於像joe一樣不斷地追問和追求著人生的目的和人生的意義。缺乏目的和意義便被歸類為慘淡失敗的平庸人生。人人都想到達某種高光點，可是如果我們執念於此，不僅會落入已身處海洋而不自知的悲哀，更會與當下的生活，和我們的身體失去鏈接，成為迷失的靈魂。 執念與正念 ——活在當下 說到迷失的靈魂，影片中虛空之境中除了在黑暗中穿梭的迷失靈魂，還有一類處於忘我之境中的靈魂。我是一種精神高度集中，同時與當下緊密相連，達到了意識世界與物質世界的相鏈接並和諧共存的狀態。我曾經了解到《心流》一書。這裡的忘我之境其實就是書中所說的心流的狀態。「心流就是指我們在做某些事情時，那種全神貫注、投入忘我的狀態——這種狀態下，你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在這件事情完成之後我們會有一種充滿能量並且非常滿足的狀態。這種平和而自足的狀態能夠讓我們從面對各種信息與念頭的焦慮和失序感中脫離，重獲內心的寧靜與秩序。」 現在，這種原本應當是人與生俱來的能力缺變得稀缺。小孩子常常輕易就能感受到這種狀態，專注地啃手指、玩泥巴、吃飯….。可是越長大，我們知道的越來越多，心靈的空間卻被大肆侵佔，像堆滿垃圾文件等待清理的內存空間。信息不停湧進我們的大腦，欲念充斥了心靈，人越來越像那些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可憐可悲的靈魂，被這樣那樣的執念所牽絆，失去了聚焦當下的能力。過多的想法和行動的缺失必然就會引發焦慮，和當下的生活就越發失聯，最後變成失去靈魂深陷執念的行屍走肉。回想一下，上一次不看手機電腦，專心吃飯，讀書，發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如果感到焦慮，拋下想法去做點什麼吧。當我們以正念去做事，沉浸於當下，對過去的後悔和對未來的憂慮都將消失，手上的現在就是我們正擁有的全部。 正念這個概念最初源於佛教禪修，是從坐禪、冥想、參悟等發展而來。有目的的、有意識的，關注、覺察當下的一切，而對當下的一切又都不作任何判斷、任何分析、任何反應，只是單純地覺察它、注意它。 平凡不平庸 ——正視當下 面對完成夢想後的空虛，Joe回到家中撫摸著鋼琴鍵盤，一邊回憶22號短暫「生命」的點點滴滴，一邊演奏著從心中流淌出的旋律。旋律響起時，畫面中是22號第一次嚐到食物的味道，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次伸出手去接住飄落的葉子的場景，忽然之間，淚流滿面。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和22號很像，很容易從生活裡不起眼的點滴中找到快樂，或者說活著的樂趣。我也喜歡美食，會為某個小小成就就歡欣鼓舞，會為大自然的神奇所感動。那一刻我在為22號深深地遺憾，為她不平。這樣的對生活的熱愛難道還不足以成為她活著的理由嗎？難道就這樣活著、平庸地活著，就不值得被肯定嗎？ 現在是過去的未來 ——珍惜當下 之前在網絡上看到有人發起話題，討論為什麼常常回憶起美好的過去，但當我們正在處於那段被憶起的時光時，又覺得它是那麼平常？那時我就好像忽然被敲醒，得知了那個每天都在眼前卻從未引起真正注意的真相。 我們常常說，你現在所擁有的可能是別人遙不可及的。其實不僅對別人來說是這樣，對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是。現在擁有的每個當下，都是不可多得不可複製的禮物，都是未來的自己只能緬懷無法觸摸的記憶。本科畢業之後，我常常回憶起大學的美好時光，沒有計劃、庸庸碌碌，年輕又沒什麼大煩惱，和朋友們在一起笑鬧，真是快樂啊。無論如何那絕對是一段閃光的記憶。 然而我現在才又意識到，未來的自己，也一定會為我現在的生活緬懷，說不定依然會惋惜，為什麼當時沒有做這個做那個，為什麼沒有更好地珍惜時光。從意識到這一點時起，我把微信的個性簽名改成了當下即禮物。現在的所有都值得感恩和珍惜。我們的思維常常在蒙蔽自己，讓我們盲目地以為未來會更好。其實，也許真的會，也許並不會，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將現在的所有當作理所當然。認真想一下，我不缺吃穿，身體健康，有家人關愛，有朋友陪伴，在一所不錯的學校讀書，也還有對生活的希望。我從未像這一刻覺得自己原來已經如此幸福。或許這也是這種反思的意義之一，如果總是將眼光放在未來，就無法真正活在當下，更無法理解當下是多麼值得珍惜。 spark=人生意義？ 生命與死亡 活在當下是一種面對生命的態度，同樣也是面對死亡的。影片非常直接地將死亡與重生這兩個似乎和現實生活保持距離的概念呈現在我們面前。儘管是動畫的形式，當Joe站在那黑洞洞的虛空中目睹其他靈魂前往生之彼岸的時候，內心還是一陣戰慄。那麼美的動畫效果，沒有抹去死亡本身給人帶來的壓抑感，但讓人忽然覺得，死亡是和生命同樣稀鬆平常的事情。人們大多樂於討論活著，卻往往逃避一個同樣重要的問題: 我們如何面對死亡。事實是，人人終有一死，人人隨時都可能死去。影片中Joe在人生最重要的節點迎來了他的這個時刻，也是刻意增強了命運無常的意味。 這次瀕死體驗讓Joe的靈魂有了更多感受。從心靈學院重回地球之後，他似乎更明白應該怎樣活著：他開始不再膽怯，勇敢地向自己的家人表達自我，表達自己對jazz的熱愛，成功獲得了母親的理解；面對他人的質疑，他竭盡所能去爭取，因為他對自己的熱愛是那麼肯定；他開始多和朋友交流，開始好好把握愛情...總之，他爭分奪秒地想要活出自己。 面對死亡是每個人的必修課。一個人越能清醒地認識到生命有盡頭這個不爭事實，才越懂得如何用力活著，不留遺憾。一旦想到自己總有一天要離開，就會迫切地想在有限的時間內善待自己，想清楚哪些東西才是生命中不可或缺，避開那些別人認為「必須」要做的事。一旦從生死的高度向下俯視，就能輕易看穿妨礙生命舒展的迷霧，原來絕大多數事情不必煩惱，不值得的人不必在意。應該得到的就去爭取，總會得到。已經失去的，也本不該屬於我。 生命是當下組成的一段旅程 這學期我選修了一門文論課，講海德格爾。在這期間我偶爾也開始思考，原來這世界如海德格爾所說原本沒有意義，一切事物存在原本並不需要什麼意義，只是為了滿足人這種形而上學的動物的生存條件罷了。一切陷入虛無，活著的意義被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如果不斷去追問意義，很容易就走進死胡同。一朵花、一棵樹，宇宙的存在原本需要什麼意義呢？意義一詞原本就是為人類特設的。追問活著的意義是符合人的本性的，但是從外在視角，這個問題根本無法回答：人就是被「拋入」這個意義世界，沒人知道到底為何要經歷這一切。（影片的世界觀，生命的誕生就是靈魂投生到了地球。）這個問題只能在通往內在之路上被回答，最終是在問：自己想要活出什麼樣子，才能感到是自足而圓滿的。 影片從源頭上回答了這個問題。認為每個人生來（靈魂投生之時）就被賦予了那個能夠點燃生命熱情的Spark.。我們這一生需要去做的是去尋找那個spark，那個能讓我們感嘆活著真好的東西。這個東西並不必然是一個外在的具體的目標，獲得某種獎勵，某種地位，某種權利。以Joe為例，他一直熱愛爵士樂，希望能成為專業的爵士樂演奏家，那麼這個spark早在他愛上爵士之時，在他「過得這麼慘卻依然想要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就像那位女士對他說的，「魚已經身處海洋」。也像《心流》一書裡所說，「外界向你提供目標時，往往以某種獎勵吸引你追隨它。世上大多數獎勵的動機是控制你。不做外部目標的奴隸，就要拒絕它們的獎勵。拒絕外部獎勵的最有效的方法是建立「內獎」，即選定你的目標，在追隨目標的努力中，獲得內心的秩序和成長的樂趣，這就是內獎，就是自我獎勵。」 「登上山頂之所以重要，只因它證明了我們爬過山，爬山的過程才是真正的目標。」在與所找到的spark共生的這段旅程中獲得滿足和樂趣，遠比所達到的結果重要的多。人生本質不就是一個過程，要問結果，每個人不都是一樣嗎，人們心知肚明，卻習慣性逃避。 22號之所以找不到spark，就在於心靈學院的這種以目標為導向的機制。它不讓人去真正體驗，而是將所有可能的成就擺在面前，看哪種最有可能讓你建立有意義的人生目標。22號經歷了太多否定，沒有目標、也沒能活出什麼意義，認為自己是個廢物，千方百計地逃避再次去活著。22號的悲劇是被世俗的目標和意義所束縛的結果，是焦慮著的現代人生活的縮影。我們不需要意義來為活著辯護，我們不是物品，我們才是定義意義那一方。只要在世間鮮活地經歷著，我們就值得一切美好，再昏暗也能看到生命之火噼裡啪啦地燃燒著。 直到最後，如夢方醒的Joe才意識到因為對jazz的熱愛，自己早已經真正活過。那種熱愛就是在他平凡慘淡的生命裡為他照亮的spark. 他回到了心靈學院，將通行證還給22號，微笑對他說，我已經活過一次。當然最終，心靈學院額外給了Joe重生的機會，他和22號都可以繼續在地球的人生之旅。Joe守護著他的spark重生，帶著對生命的珍視，回歸當下，不遺餘力地享受當下，不再一味仰望山峰而是感受旅程；22號靈魂被生命的鮮活救贖終於降生於世，在她驚嘆於旋轉飄落樹葉之美的那一刻，地球上就多了一個真正活著的靈魂。或許某一天他們會在街邊相遇，感覺似曾相識，便相視一笑，說一句：Now, lets ja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