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SPARK究竟是什麼？

《靈魂急轉彎（Soul）》第一遍看下來覺得留白太多，總覺得缺少一塊關鍵拼圖。仔細看過後，發現故意的留白似乎是些創作者留下的線索。想要明白《靈魂急轉彎（Soul）》所講的究竟是什麼，需要留意的是以下三條線索。

第一個線索藏在22的故事線中。為什麼22嘗試過各種方法卻無法得到spark，然後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得到了spark？

第二個線索藏在男主的故事線中。男主懷揣音樂夢想孜孜不倦地奮鬥半生，終於得償所願一展才華實現夢想，然而故事卻並非以「從此男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為結尾，反而男主卻陷入了某種悵然若失的迷茫中。男主所尋求的又是什麼？

第三個線索則藏在創作者的敘述中。究竟什麼是「spark」？電影在此處故意地設置了某種秘而不宣。管理員Jerry首次介紹引入此概念時，原文為：「Maybe you will find their spark in the Hall of Everything where literally anything on Earth could inspire, or the Hall of You featuring a selection of moments from your own inspiring life. And just what is the spark?...」答案在即將出現的前一刻卻戛然而止，畫面切換到男主謀劃幫助別人拿到spark後自己奪取徽章回歸地球的幻想。同樣地，在22與男主意外重回靈界時，22發現自己已經得到了徽章，但是卻說不清獲得的spark究竟是什麼。」What filled in the last box？」問題再次主動拋出同樣又再次沒有解答。

22是一個典型的虛無主義者形象，甚至她的名字本身就是某種隱喻。片中所有人、貓、高維生物都有名字，而22卻只有這種代號性的象徵稱呼。男主向22展示了各種各樣的生活類型：消防員、畫家、圖書館員、化學老師、體操運動員、總統、宇航員。但是沒有一樣可以讓22感興趣，只得到」Earth is boring」的評價。接著，男主向22展示了自己的JAZZ夢想，同樣未能激發22的共鳴。虛無主義者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或者乾脆認為生活是無意義的。22自身不缺乏美好的品質，可以向外展示出愛、幽默、同情心、智慧，但是深陷對自己和對生活的雙重否定之中，她裝作無所謂地對這個世界所有事物都不在乎，卻又痛苦地覺得不夠好的自己配不上她所不在乎的一切。

另一條線的男主似乎又是22的反面。他發自內心地喜愛音樂，並強烈地渴望能夠走上夢想舞台，綻放自己的音樂夢。在幫助22尋找spark過程中，他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hall of you中向22展示的是他的音樂夢。再往後，男主與22經歷種種挫折磨難，達成與母親的和解，成功地拿到了演出資格，並且肆意地揮灑了自己的音樂才能征服了所有觀眾。如果故事在此處結束，已經可以算作一部及格的心靈雞湯電影了。然而同樣地，創作者也在男主線中埋下了兩朵隱隱的烏雲。其一是男主在」the hall of you」中審視自己的生活，發現除了爵士樂外的部分都是如此的平庸乏味，竟脫口而出「My life was meaningless」。其二則是男主完成了夢寐以求的演奏，在曲終人散後卻陷入了悵然若失，」-So what happens next？」」-I thought I’d feel different.」創作者藉由黑人音樂大姐的口，說出了」water and ocean」的隱喻，同樣也是對本片核心的點題。至於究竟是何意，還得稍後再談。

所以什麼是spark，什麼補完了22的徽章呢？在這段奇旅中有明線和暗線。明線是男主所認為的，應該懷有某種dream/purpose並最終實現它，而暗線則是22一路嬉鬧中體驗到了生活中的各種簡單美好：披薩，棒棒糖，風口，半個甜甜圈，路邊的彈唱小哥。明線與暗線在男主夢想演出完成後悵然若失時交匯，而答案也在男主回到家中彈琴冥想時默默浮出：某種dream/purpose並非最終的答案，而男主的生活也並非meaningless。男主望著棒棒糖、落葉、披薩、半個甜甜圈，彈著琴回憶起了屬於自己的美好時光：父母的陪伴，騎著穿過樹林與微風，煙花，一口冬日的巧克力蛋糕，教課，傳遞音樂夢想，日出……這些就是屬於他的ocean。

而spark究竟是什麼？在此可以直接引用一下一小時二十分時男主與22的對話:

22: -Maybe sky-watching can be my spark. Or walking. I’m really good at walking.

G: -Those really aren’t purposes,22. That’s just regular old living.

請注意，男主回憶完這段對話，有一個明顯的平靜頓悟的畫面，隨後將落葉收進了上衣口袋並彈琴進入心流之中。在此，我們已經可以回答spark究竟代表什麼了：並非某種先驗的dream或者purpose或者meaning，而是生命中點點滴滴的美好。只有一個soul能感知到生命的美好，才被允許降臨到地球，這也許是管理者們的某種溫柔。

如果男主與22共同經歷冒險，男主歷經磨難夢想成真從此過著開心快樂的生活，22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夢想或者生命的意義，這樣的故事屬於第一層樓的迪士尼。

如果男主與22共同經歷冒險，男主與22發現了所謂的夢想並非是自己內心的本願，而是在完成神奇冒險的過程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或真正的意義，並且投入了新的幸福生活中。這樣的故事屬於第二層樓的夢工廠。

然而，本片的故事內核被創作者溫柔地安放在第三層，隱藏在男主對自己meaningless的評價中，隱藏在多次出現的dream，purpose等詞的背後，隱藏在胖理髮師Dez對born to be sth的否定中，在男主的悵然若失中漏出一絲痕跡：「我」的人生是否有目的？「我」究竟是為什麼活著？人生是否存在某種先驗的意義？

殘酷的答案是：認為生活要有一個確定的意義，然後為了這個意義奮鬥終生，這往往是兩種人的思維。第一種人在廝殺和痛苦中覺醒了自己，然後找到了意義；而第二種人是被一個祭司/先知/導師告知了某個意義，並且假裝一直相信它，直到被真正的痛苦擁抱。

更加殘酷的是，對意義的追尋彷彿就是人類吃下智慧之果所受到的詛咒。一匹馬不會問另一匹馬生活的意義，一隻狗也不會問自己追著汽車跑的意義，唯獨只有人卻偏偏要去追尋某種意義：在有限中渴望無限，在須臾中暢想永久，試圖從平凡的肉身中超脫寄託於宏大的理念之中。

對意義的追尋是一條堅毅沉重的朝聖之路，而對意義的摒棄則是虛無輕佻的永墜深淵。 溫柔的創作者其實已經給出了自己的回答：理論全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樹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