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靈魂急轉彎】不可言說

黑塞在《悉達多》裡講述了一個古印度婆羅門青年修行悟道、領受佛法的故事。這位悉達多不是佛陀，佛陀悟道之後行走四方傳授佛法之時，尚處青年的悉達多曾在世尊佛陀的座下聆聽佛法。不久，他辭別世尊佛陀，來到一條河邊，思考著，「佛陀的法義或許並非其最寶貴最神秘的東西。佛陀的徹悟紀事才是無法言說、不可傳授的珍寶——這恰恰是他現在要去經驗的，他現在才剛剛開始去經驗的。」此後他入世，向名妓學習生活，享樂人間，經商，變得富有，離開，變得一無所有，成為船夫，養育兒子，悟道，死去。 當22仰望冠如華蓋的樹，看著落葉在陽光下飛舞，我彷彿看到在河邊思悟、決定涉河入世的悉達多。正如人世間尋常的街景給了22靈魂的火花。

在生之來處的靈魂學院，火花是靈魂獲得地球通行證的最後一項要素，其他都能夠通過學院裡既有的設施被賦予，只有火花需要靈魂去尋找。為此，靈魂需要導師，而導師都是在人世間做過重大貢獻的傑出靈魂。靈魂在生之來處預先體驗地球上的一切，觀看自己導師偉大的人生經歷，以便激發自己靈魂的火花。這樣說來，好像天賦與理想都是預先設定的，是某種確鑿的、不可變動的目標。但實際上，故事想要反思的正是這種對人生目標、人生意義的強硬、先驗的預想。

火花到底是什麼呢？在喬伊和22被生之去處的會計捉回靈魂學院之後，靈魂學院的Jerry問喬伊做了什麼讓22找到了自己靈魂的火花。喬伊表示他們還沒弄清楚22的人生目標到底是什麼。Jerry回答說，靈魂學院不分配人生目標，火花也不是靈魂的目標。（A spark isn’t a soul’s purpose. Oh, your mentors and your passions. Your purposes, your meanings of life, so basic.）這個答案對於堅信自己找到人生目標並因此而活著的喬伊來說，似乎是不可理解的。但是隨後，他拿著22的地球通行證回到人間，完成了精彩的演出，如他所願地開啟了自己的演奏生涯。他站在酒吧門口，聽自己曾經的偶像、未來的同事講小魚尋找大海的故事，他開始重新思考與22共同經歷的這一天，重新思考人生目標。

有些人似乎很幸運，很早就遇到自己人生的激情所在，像喬伊；有些人似乎比較困難，無論如何也沒有找到自己的火花，像來到地球之前的22；有些人，可能大多數人都如此，像理髮師，最初想做的和最後成為的並不一樣，但依然享受生活。如果這些人都是擁有靈魂火花的，那麼火花不會是指向某種具體的事業或領域，而且不以成敗論證其存在。

在靈魂學院，22得知喬伊的遭遇，決定幫助他回到地球，於是帶他來到物質與精神的縫隙，尋求Moonwind的幫助。在那裡，他們看到了忘我的靈魂與迷失的靈魂。Moonwind告訴他們，這兩者之間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過於投入而脫離了現實（disconnect with life）。當享受變成執念，忘我就變成了迷失。

人類在地球之上構築文明，窮盡智慧去探索真理、佔有財富、使用權力，在物質堆疊與知識競技中賽跑，衝向以進步為名的終點，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但靈魂的火花從來不以此為目的，就像遍覽先賢的人生也未必找到自己的興趣，終於得償所願也無法停止對意義與目的的追問，陰差陽錯走上另一條路也可以出類拔萃。但無論如何，煙火需要火花來點燃，靈魂也需要體驗這一切的渴望與勇氣。可以沒有指向，但不可以沒有期待。

喬伊是幸運的，他在童年遇到了自己的興趣，有天賦和機遇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但即便事情未能如願，他終究只能接受包含醫療保險和退休金的教職，我想他也會是個好老師的。他曾經的學生Curly、現在的學生Connie和22似乎都證明了這一點。

悉達多在河邊繼續想，「自我如大梵般永恆存在。然而因他始終試圖以思想之網去捕捉自我，而使得自我從未真正被發現。……如果一個人扼殺了感官意義上的偶然之我，卻餵養思想意義上博學多能的偶然之我，他是不會尋得自我的。兩者，思想和感官，均為美的事物；兩者背後均隱藏終極意義；兩者都值得傾聽，值得參與；兩者均不容蔑視亦不必高估。」生命的初始與寂滅之間便是傾聽、參與、體悟，靈魂與生命互相牽繫，互相張離，所有的力量與寧靜、奮進與困頓、希望與絕望，或許都在一念之間，未必可言說、可理解，但至少可經歷，甚至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