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靈魂急轉彎》影評:人們為什麼都有「意義危機」?
靈魂急轉彎影評曾經創作出《料理鼠王》和《飛屋環遊記》的Pixar,水準一如既往,整部片都散發著一股「成熟電影工業」才有的豪氣。
故事的主人公Joe是一個爵士樂狂熱愛好者,在學校裡兼職教孩子樂器。
Joe的學生是一堆被紐約「雞娃」家長送來的孩子,一點也不理解他對音樂的狂熱。一開篇,這位憋屈了半輩子的男主角意外獲得了一個機會,要和爵士圈頂流女星合作演出。Joe喜不自勝,一時間彷彿「曼哈頓范進中舉」,失足掉進了一口沒有井蓋的井裡摔死了。此時距離影片開始只有5分鐘。
半輩子碌碌無為,追求音樂夢想卻一無所成。就在快要實現夢想前幾個小時,意外掛了。
電影這時靈魂一問:Joe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如果這就是故事的全部,我可能會給片子再加一顆星。這樣才更接近多數人的真實人生。
但《靈魂急轉彎》作為一部老少咸宜的商業片,當然免不了走一遍「危機——高潮——反轉——圓滿結局」的固定格式。如果真的如上述那樣結尾,就太灰暗了。尤其是在全世界集體創傷的一年,觀眾更期待看到的是溫情的希望,不是現實的重演。
我看完的當下也非常感動,有一種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衝動——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投身某項事業,而在於享受活著的愉悅、享受存在本身!
然後我就睡覺了。第二天早上起來,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部片巧妙地把主人公設置成了非常極端的案例。Joe是一個為了爵士樂可以不要命的狂熱分子:他不惜和母親關係鬧僵,不惜放棄全職工作,不惜放棄和喜歡的人(Lisa)進一步發展的機會……
所以,當影片結尾,當他幡然醒悟,生命的意義不只是爵士樂,而是享受每一刻的平常,觀眾很容易體會到一種「緊張感的放鬆」和「平庸的被原諒」。
Joe的「意義危機」是從極度的狂熱中退了一步,退回到日常生活,學著體會人生的小確幸。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講,我們的「危機」在於深陷於日常的平庸,卻找不到為何而狂熱。從這一點來講,這部片非常雞賊。看似解決了一個宏大的難題,撫慰焦慮的大眾,實際上只是拐了個彎,偷換了一下概念。
我中學時,一次大考前,後座一個學霸跟我分享經驗說:「考前啊,最重要的就是休息。我考語文前一天7點就上床睡覺,第二天文思泉湧,准考得好。」
我照辦了一回,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平時該背的課文、該做的題都做了,當然只需要好好休息。我要是也學著「多睡覺大法」,考試時不會的一樣不會。別人的醒悟,聽上去吸引人,但不解決實際問題。
《Soul》在美國也同樣備受好評,爛番茄指數飆到95%。在這麼兵荒馬亂的一年,人們需要這樣的故事,需要有人對著我們說:不用找了,活著就是意義。
這種說法非常討巧,皮克斯也用它巧妙擊中了人們普遍的「意義缺失」,並且給出了一個不需要繼續追問的溫情回答。
回答乍一聽很順耳,仔細一想非常經不起推敲。這句話對於Joe可能管用,但如果我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經歷著實實在在的「意義危機」,就更像一句沾了甜水的搪塞。
如果只是Joe一個人的危機,那可能是他不懂欣賞日常生活的美。如果我們中的大多數都經歷著危機,很可能就不是我們的問題,而是我們身處其中系統的問題。
最近在讀《末日松茸》。作者羅安清寫到,二戰後,「現代化」給美國和世界提供了一個光明的承諾:努力工作,人人可過上穩定、富足的生活。福利完善、老有所養。
幾十年過去,人們漸漸發現當初這個承諾是空頭支票——能提供這些保障的職位少之又少,更多人只是勉強維持收支平衡、甚至入不敷出。
可吊詭的是,因為這張空頭支票的強大吸引力,每個人都被吸納到了這個政治經濟體系之中——它已經將觸角伸到世界每個角落,沒有一寸土地不在它的統治之內。我們不但沒有得到承諾中的好處,還越來越依賴於這個體系,已經難以將自己和這個體系剝離開來。當人們意識到承諾的落空和不可逃脫的依賴,很難不體會到巨大的信任和意義感崩塌。
現代化資本主義的一大特徵就是,人類財富的幾種讓我們把所有人類和非人類生命都看作一種「資源」。 作為資源的人類和動物都被降格,成為「動產」,
可以被轉移、被評估、被交易。作為資源的人類,當我們失去被利用的可能,不再具有被交易的資源,就成了需拋棄的「廢品」。因為擔心自己
被拋棄,人們需要日復一日地焦慮著自己的「價值」,掂量著自己能被利用的資源。 當人成為資源,人本身就不再是「目的」,而是實現目的的「手段」。人的福祉不再是系統考慮的內容。它在意的是如何利用人這個資源實現最大的交易價值。
而作為「手段」的人們,又談何「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