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青春未知數》影評:在這部姬片裡,最閃耀的卻是異性情
青春未知數影評本文首發於公眾號:陀螺電影
《青春未知數》是伍思薇導演在2004年一鳴驚人的《面子》之後,花了整整16年才交出的答卷。當初在預告片發出的時候,華裔女孩與文藝校花間怦然心動的愛情萌芽,就已經吊足了我的胃口。所以在資源出來後,我也按捺不住在第一時間就看了,卻感到了一絲「預告騙」的氣息。
影片的主線其實完全不是兩個女孩相愛的故事,電影講的是呆萌的帥氣體育生Paul在文筆斐然的女主Ellie的幫助下追校花Aster,他們在這個過程中逐步發現了真實的自己。
起初,Paul和Aster沒有共同語言,他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喜歡Aster,所以只能靠Ellie不斷代筆寫信給她,本來身處兩個世界的女學霸與體育生也因此成為了朋友。他們還採用台灣青春片裡常見的「代追」套路,諸如追蹤偷窺之類的「游擊戰術」。而之後的發展則更加「台式」了,狗血和小清新輪番上陣——
Paul在這場代追裡漸漸發現自己喜歡的其實是Ellie,但此時的他已經和Aster搭上了關係。
Ellie在這個過程中則確定了自己的女同性戀取向,迷戀上了Aster,面對Paul的愛情無法回應。
Aster也有苦惱,因為愛她的人實在太多了。她表面上和高富帥男友Trig維持關係,背地裡又和追求攻勢猛烈的Paul糾纏不休,同時還對Ellie另眼相待。
後續幾個人的關係就在一次巧合的撞見與一場雞飛狗跳的求婚現場間大開大合,四角關係就這樣成了「他愛她愛她愛他」的反復循環,交織出了一幅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網。
孤獨的學霸、不起眼的體育生、門當戶對的富家子女,這幾個人如果放在真實的生活裡,也許會始終處在各自的圈層,很難產生交集。電影呈現的則是一種「破圈」,讓他們從另一個人、另一種圈層的視角來重新看待自己,從而產生新的成長。
而看著看著你就會發現,自己明明是來磕GL的,伍思薇卻把一半的好戲給到了呆萌的男主Paul,這個不善言辭卻又情真意切的「傻大個」。
他和Ellie之間的關係,有點像愛情卻又不是愛情、在普通的友情以上、同時還不能被簡單歸為「直男與les蜜」的閨蜜情。直男和女同性戀者之間的親密關係,該如何定義?這反而在最終成為了整部電影最閃耀的地方。思前想後,我只能把這種複雜關係樸素地稱之為「異性情感」,這裡的「異性」不僅指生理,更是指性取向。
作為網飛出品的美式青春片,《青春未知數》免不了要和它的那些同類項放到一起去比。比如網飛這幾年的劇集《性愛自修室》、《非我所願》,電影《致所有我曾愛過的男孩》兩部曲以及同期上線的亞裔少女「破處戀愛劇」《好想做一次》。
另一方面,「代追」、替身寫信這些追愛戲碼,又無法不讓人聯想到諸多的台灣青春片,比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藍色大門》、《我的少女時代》等等,數不勝數。不過這些電影都是從懷舊年代戲的方式切入,裡面那些古早的追愛戲能成立也是這個原因。
此外,本片的核心創意來自於19世紀末法國劇作家羅斯丹創作的五幕劇《西哈諾》。20世紀末還有一部根據《西哈諾》改編的法國電影《大鼻子情聖》。《青春未知數》的不少情節點,在《西哈諾》或《大鼻子情聖》裡都可以找到出處與對應。
綜上三條路徑比對的結果,就是相同的配方、相近的情節、相似的味道。這些作品都有其出彩的地方,而《青春未知數》就像一部在它們中間兜兜轉轉、頻繁撞梗的電影,多少顯得有些同質化。
同時,這些例子其實也說明了為什麼《青春未知數》在情境上顯得頗為失真——畢竟手寫信件獲取溝通這件事,放在上上個世紀和上個世紀都還算說得通,但在如今陌陌、Tinder橫行的時代,則令人難以當真。
不過,如果把《青春未知數》放置在近年的美式青春片中看待,它還算挺不錯的,有一些可看的地方。如今美式青春片/劇集的尺度越來越大,大家也更習慣於外放的表達,而伍思薇則做出了些許的轉向。
與前作《面子》一脈相承的是,《青春未知數》下足了許多細膩的小心思、營造出了不少暗流湧動的「情感瞬間」,直到最後才讓主角們輪流撕下偽裝、訴諸真心、直面自我並獲得成長。片中的情節也許你已經看了百八十遍,但人物狀態又被處理得自然、真實,脫離出了一貫美式青春片的類型人物特徵,這顯然要拜伍導的個人經歷所賜。
容易發現的是,無論是《面子》還是《青春未知數》都有著濃厚的「自傳色彩」。《面子》受她在美籍華人社區成長並向母親出櫃的個人經歷啟發而成,《青春未知數》則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面子》的前傳,講的是她在青春少女時期如何發現並打開自我的性取向。
在《面子》中出演母親的陳沖,在《青春未知數》裡更以照片客串的方式「出演」了Ellie去世的母親,算是一個小小的彩蛋。
更別說這次飾演Ellie的Leah Lewis,在片中的妝容打扮從上到下和伍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真正讓本片脫離窠臼的,我覺得還是因為Paul這個角色,他的存在是這部電影得以成立的最關鍵的一環。他讓人意識到,即便在一部LGBT電影中,最重要的情感關係也並不需要建立在同性戀的基礎上,完全可以是異性之間產生的複雜情感。
在大多數的青春片中,Paul這種毫無心機、沒怎麼讀過書、沒有生活情調,和女生約會竟然還滿腦子薯條香腸冰激凌的直男,一定會被放到配角陪襯的位置。沒有觀眾會期待知道他在想什麼、會做什麼,因為大家在潛意識中認定這樣的人物形象既不邊緣也不有趣——還有什麼比一個小鎮直男「一眼望到頭」的人生更無趣呢?但這其實是一種由刻板形象所引發的刻板認知。
本片特意把這個不被期待的直男放到台前,挖掘出了他在這個既定形象之下,也能擁有的複雜且細微的情感流變,讓人設身處地般讀懂了他的那顆真心。他以幾乎近半的戲份,衍生出了影片絕大多數的衝突,並在最終承擔了全片的情感落位。
與《從不,很少,有時,總是》那個把墮胎當原罪的天主教小鎮裡相似的,本片裡的小鎮生活同樣壓抑無趣,封鎖住了Ellie對自我性向的表達,也封鎖住了Paul對自我情感的洞悉。
他們的刻板形象成了保護自己的偽裝,從而得以忍耐地生活在封閉落後的環境下,但卻很難找到自己人生的出口。活在這樣的小鎮裡,你無法不在意周遭的目光,更無法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當Paul意識到自己愛上的Ellie是一位女同性戀者時,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傷人的「下地獄」——這句話如果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也許會帶著冷漠與惡意,但他卻說出了另一層意思,擔心她。
《青春未知數》裡最打動我的一場戲,就是Paul在與Ellie陷入關係僵局後,他還是去照顧Ellie英文不好的Phd老爸Edwin,Edwin對Paul用中文說的那番話:
「她娘走時,我一下子就懵了,什麼事也做不了。幾天後,我看到Ellie坐在亭子裡,管控火車的進出。她望了我一眼,才13歲,就一幅小大人模樣,我笑了。你有愛一個人愛到你不想她去改變自己的任何地方?」
這番話讓Paul重新審視自己的感情,並在之後勇敢地選擇在教堂的禮拜裡犧牲自己,與Ellie一起改變Aster的命運。並在最終那場「moron」的追車戲裡,完成了他與Ellie在情感上的重新定義。
伍導在採訪中說,自己的一個直男好友是她拍攝這部電影的動力——
「我們生活在一個崇尚浪漫愛情的社會裡。從我們出生開始,所聽到的故事都是關於試圖找到完美的另一半…但當我回過頭想,我意識到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好朋友是一個直男,當我在大四時以同性戀的身份出櫃後,他幫了我很多,讓我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那時候我感受到了被接納的感覺。
當時我想要搞清楚別人怎麼看待我們之間的友情。那是1990年代早期,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的時候,大家會憑直覺認為你是異性戀。但如果你遇到了靈魂伴侶,卻完全沒有想和對方發生性關係的欲望呢?那麼這種關係該如何定義?這是我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我一直在探索親密關係和愛的不同層面,特別是這種情感又和最後發展為愛情的傳統形式有所不同的時候。」
Ellie最後獨自離開小鎮,象徵著追尋自己想要愛與生活的路,還是有著無限可能。所謂成長,無外乎將合與分當成常態,把尋找「The Half of It」當成一生的旅程,把不完滿的結局當成新的開始。
在一系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情感關係後,Ellie看上去什麼都沒得到,但卻擁有了Paul這個衝破一切世俗藩籬的直男朋友,通過他獲得了人生的撫慰。
這份無法被定義的異性情感,不比任何愛情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