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醉好的時光》影評:人到中年,開啟的都是同一部恐怖片
醉好的時光影評作者: pASslosS
本週,有麥叔獻舞的年度大熱門《醉好的時光》如期而至,這部聚焦中年危機和酗酒題材的影片不僅入選了戛納電影節,還收獲了第33屆歐洲電影獎最佳影片、最佳劇本、最佳導演和最佳男演員四項大獎,此外本片在丹麥也大獲成功,之後它將代表丹麥競逐第93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獎。
查看了一下時間線,原來麥斯·米科爾森和導演托馬斯·溫特伯格的上次合作已是八年前了。那時兩人合作的《狩獵》幫麥叔拿下了戛納影帝,此後他便開啟了兼職性感迷人反派專業戶的生涯。漢尼拔、《奇異博士》裡的卡西利亞斯、《星球大戰外傳:俠盜一號》裡的物理科學家蓋倫·厄索,以及即將接替德普出演《神奇動物3》中的蓋勒特·格林德沃…… 毫無疑問,無論是在藝術片還是商業片中,他都是同代最優秀的男演員之一。
導演托馬斯·溫特伯格是「道格瑪95宣言」的發起人之一,他最出名的兩部作品是《家宴》和《狩獵》,這兩部影片都挑戰了既成的倫理道德,挖掘了人性的晦暗一面。
相較於溫特伯格過往作品中的壓抑,新片《醉好的時光》顯得略為輕鬆,畢竟由中年危機引發的焦慮病態已是現代社會的通病。
麥叔在片中飾演高中歷史老師馬丁,他的課堂枯燥混亂,前言不搭後語,糟糕到被學生家長集體約談。
十二年前,馬丁的未來充滿可能性,研究經費和博士學位都擺在眼前,但因為家庭,他全部拒絕了。如今的馬丁,已然配不上光輝的曾經。
馬丁有三個好友,體育老師湯米,音樂老師彼得以及心理學老師尼古拉,生活對於這些男人來說是一種折磨,儘管他們並沒有遭遇什麼毀滅性的坎坷。
湯米孤身一人無兒無女,只有一條老得走不動路的狗狗拉班相伴。
尼古拉娶了個有錢的妻子,在海邊有房產,但夫妻倆的婚姻幸福被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全部剝奪。
和他們相比,馬丁的困境更加典型一些:妻子阿妮卡習慣了他的不在場,兩個孩子把他當成陌路人,與其說這是一個家庭,不如說他們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室友。
影片並沒有提供更多信息解釋這個不可調和的矛盾從何而來,觀眾只能看到悲劇的現狀。
不過很明顯的是,妻子阿妮卡對馬丁不是「拒絕」態度,反倒是一種不耐煩。影片開始不久就暗示了破鏡難圓,其實馬丁早已「出局」。
一天晚上,四個好友外出慶祝尼古拉40歲的生日,在坦白了共同的中年困境之後,滴酒不沾的馬丁嘗試了這個千年以來被人類用於解憂消愁的冠軍單品,並因此體會到了「靈魂歸位」的魔力。
為了合理酗酒,他們開始試驗一項偽科學理論。該理論認為在工作日適量飲酒可以提高工作效率,改善性格形象,並幫助他們與工作和個人生活重新建立聯繫。無論在學校還是家裡,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四個男人將保持整天輕度醉酒,隨時監測酒精濃度並對個人狀態進行記錄。
馬丁很快找回了講課的熱情,像猴子找到了撈月的竹籃般欣喜若狂。他儼然一個初階酒鬼,試圖把酗酒行為與人品脫離開來。
在歷史課上,馬丁向學生們講述自己的新英雄丘吉爾,這位偉人一生寫了許多鉅著,從法西斯主義裡拯救了世界。馬丁恨不得把丘吉爾所有的成就都歸功於酒精,哪怕科學都無法證明人們血液裡的確缺那麼丁點兒酒精,他也能詭辯「人類文明」的血液裡都是酒精。
有趣的是,溫特伯格似乎並不想批判酒精對靈魂的扼殺,因為酗酒問題無處不在。人們總是醉醺醺地出現在任何地方,導演甚至剪輯了一段全球領導人的醉酒蒙太奇,從德國總理默克爾到英國首相約翰遜再到前美國總統克林頓。
酒精有時是靈丹妙藥,能幫助迷失的人找回生活,以更理想的狀態生存,並讓他們對枯燥的日常生活重感興奮。
馬丁小酌著紅酒向妻子提出八年都沒有實現的划船旅行,並在酒精的幫助下努力挽回家庭。不過可預見的是,這些轉變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酗酒之後人會抵達一個巔峰時刻,那麼滴酒不沾時便等同活在地獄。在被酒精馴服之後,四個男人徹底背離了那個最初目標——正常的生活。
進入自毀性質的第三階段,他們開始變本加厲地喝酒。此舉就是要終極宣洩,挑戰極限,喝到失去意識,喝到死,喝到從人變鬼,喝到尿濕床鋪。
其實可以把這個階段稱作「精神自殺」,它完全是酒精版的《極樂大餐》,那部電影是用食物召喚死神,而本片中的四個男人是用酒精完成儀式。他們喝成廢人,滿世界亂竄,短暫體驗毫無節制的自由。
讓人驚喜的是,《醉好的時光》真的拍出了「酒」之於「酒鬼」的魅惑,一杯杯晶瑩的液體彷若中年衰漢的情人,其妖嬈的液態軀體被各式杯具的輪廓攏住。
它們可能是充滿背景故事的酒品,產地、工藝、年份各不相同,但是對於酒鬼來說,其最大的意義僅僅在於這是一杯讓人失智的酒精。
在影片中,酒被當作一個模糊了道德動機的角色,飲酒有時是禁忌,有時是救星,有時則是死神。
彼得建議一名考前崩潰的考生「喝幾口」,酒精讓他在面試時展現了驚人的自信心。 但這不免讓人擔心酒精可能會在未來毀掉他,湯米就是個例子。
他因為喝得酩酊大醉被學校懲處,此後其世界只剩下衰老的殘軀,所以他選擇帶著老狗拉班奔向死亡。
他在死前對馬丁說「這毫無意義」,因為他發現馬丁前來探望並非出於友情,他只是無處可去。
他已經被酒精掏空了。
片中有一個細節,導演溫特伯格在影片結尾把此片獻給了他19歲的女兒Ida。Ida原本會在片中飾演一個小角色,但在影片開拍前因一場交通事故失去了生命。
死亡總是讓生者懷疑生命的存在意義。在電影裡馬丁為死去的好友湯米抬棺,在電影外則是導演為自己的女兒抬棺。
《醉好的時光》的片尾是最精彩的,溫特伯格傾向於為特定演員寫劇本,所以馬丁在人物設定上和麥叔一樣都曾是一名舞者。
他們花了兩天時間拍攝最後的高潮段落。片中的馬丁經歷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也經歷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這一幕或許是覺醒的開端,也可能是崩潰的餘燼,你無法確定劇情的走向。
據說麥叔在鵝卵石路上跳了四五個小時,年輕人巨大的青春能量點燃了他。溫特伯格認為這是一種複雜的情感體現:「馬丁有一部分想飛,又有一部分想淹死。」
但說到底,《醉好的時光》更多是以男性為中心的情感延伸,它是中年男人專注於解決個人創傷的產物。影片只是想捋順男性自身的心路歷程而非與外界的聯結,所以馬丁失意的妻子幾乎沒有人物發展的空間。
影片開頭引用了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的一句話:
青春為何物?南柯一夢罷了。愛情為何物?夢中的造物罷了。
人到中年一切成空,疲憊、憂鬱、憤怒,中年男人渴望他們的黃金時代,但好時光不再,生活是結結實實的一塊,只會在巔峰之後順著一條清晰可見的下行拋物線漸漸消失。
為了滿足精神上的飢渴,為了逃出窘境,為了與不可控的狀況周旋,酒精成了中年男人們用自由意志選擇的撒旦。麥叔對馬丁的複雜詮釋,也讓《醉好的時光》從酒鬼的荒唐特質上升到帶有悲涼底色的人生複盤。
片中的配樂是Scarlet Pleasure的《What A Life》,是溫特伯格的妻子想到了這首無比貼合劇情和人物心理的歌曲。
馬丁在片中一直用來麻醉自己和妻子的話是三個肯定句:
我愛我的妻子,我愛我的家庭,我熱愛我的工作。
這句話正如《閃靈》裡的「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一樣可怕,人到中年,開啟的都是同一部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