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紳士追殺令》影評：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經歷過高開低走又擁抱市場收獲票房的蓋·里奇仿佛乘了職業版長隆過山車，驚險又刺激。不過，即使《阿拉丁》擁抱迪士尼收穫十億美元票房一舉扳回前十幾年前拉下的口碑飢荒，蓋·里奇似乎還是不甚滿意。因為《阿拉丁》能掙錢，可是得跪著；要是跪不下去，那就像《浩劫妙冤家》就得回山裡；更何況像《亞瑟王》這種直接在山裡跪了。所以不管是《阿拉丁》還是《福爾摩斯》，從資方或劇本似乎處處受限。蓋·里奇這種骨子裡就硬的導演豈能總是跪著掙錢，他當然要站著，還要把錢掙了，告訴觀眾我依然是那個跨越坎伯蘭山口的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於是就有了同年出品的《紳士追殺令》。

在《紳士追殺令》裡明顯看到蓋·里奇卸下了沉重的枷鎖放開撒歡，不僅重現炫技般的敘事，還加入結合時代特徵的諷刺話題，年輕一代、癮君子、無良媒體，蓋·里奇對這些新世紀產生的「怪胎」在電影中不留情面破口大罵。蓋·里奇甚至膽敢把政治正確當廁紙扔進了紙簍，對黑人、中國人、俄羅斯、猶太人、吉普賽人的偏見畫像毫無顧忌地在其中戲謔與嘲諷，更氣人的是他不但不迴避這些敏感詞彙還要在劇裡討論一番。想想原因，不再受好萊塢刻板模式拘束的蓋·里奇再結合自身經歷定會大肆釋放標誌性的後現代藝術，更何況還有一眾大牌演員加持，而且在他眼中，或許所謂「政治正確」平等尊重的原意早已變味，現已成了價值觀黨同伐異的敏感文化枷鎖，甚至還成了歐美版紅衛兵尋釁滋事的批鬥寶書，狂怒往往伴隨著無能，要它有何用。因此蓋·里奇把世故圓滑和政治正確狠狠地塞進垃圾桶，再踹上兩腳，只為找回二十年前初入江湖的任性，告訴觀眾爺青回。可是現如今冷兵器的時代已經過去，老牌勢力能否打贏這場真槍實彈與數字信息並發的現代化戰爭？

相比于蓋·里奇成名作《兩桿大菸槍》《偷拐搶騙》，《紳士追殺令》在敘事上已經算是簡單了，名副其實的偽多線。除了以報社私家偵探弗萊徹（Fletcher）與大鬍子雷蒙多（Raymondo）談話為串聯的閃回敘事和開頭大煙王子米基·皮爾森（Mickey Pearson）啤酒就醃蛋的懸念之外，實際上主要的故事情節就是一條單線——弗萊徹賣菸廠。延伸出的健身教練和報社老闆兩個人連支線都算不上，最多算調味品。至於最後出現的大反轉俄羅斯石油大亨阿斯蘭（Aslan）父親尋仇，更像是蓋·里奇惡趣味的「政治任務」，劇情反轉是順帶的事。

劇情大致是：大麻王子米基（Mickey）準備金盆洗手，要賣掉他英國的12所「地下莊園」，於是找了猶太人馬修（Matthew）談好以4億的價格出售。馬修為了壓價，把米基的大麻種植基地告訴了以走私人口為主業、一心想做華裔黑幫老大的無眼（Dry Eye），私下串通無眼派人搶劫米基的基地，馬修想以此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引起政府警覺使得整個大麻市場到達交易冰點，然後低價抄底。然而無眼派的手下超哥（Phuc）辦事不利，找了一家健身教練的徒弟們辦事，而這位健身教練雖是狠人但明辨是非，主動像馬修的心腹雷蒙多坦白道歉，還順手抓來超哥。於是米基最後一記反殺帶走馬修，而從中一直偷拍整個過程的私家偵探弗萊徹想敲詐一筆的願望也落了空，因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雷早就知道弗萊徹的一舉一動，就等甕中捉鱉。最後雷蒙多透漏出關鍵消息，刺殺米基和雷其實是曾經被他們同夥誤殺的公子哥阿斯蘭的父親，俄羅斯政界巨鱷。最終又是健身教練和他的運動員們兵分兩路替米基和雷解除了危機。

《紳士追殺令》雖然延續了蓋·里奇黑幫片和黑色幽默的味道，但是刨除那些題材、敘事和剪輯的慣用技巧和特點，有兩點也是蓋·里奇通過《紳士追殺令》要表達出來的全新態度，最起碼要對得起二十一世紀一十年代末出品的時代特點，炒冷飯也得加新佐料。對自媒體時代下嬉皮小子的描繪是蓋·里奇這一英倫老炮發出的擲地有聲地憤怒，蓋·里奇毫不掩飾對廢柴青年的鄙視唾棄的感情衝動。在這部公認回歸之作中，自然也不能少了「回首望去慢慢都是自己二十年前影子」的懷戀與感慨，主人公米基以及米基口中的獅王，就是蓋·里奇自己。蓋·里奇借弗萊徹吐槽米基之口吐露心聲，彼時少年風光無限，如今人生十字路口，面對中產和中年雙重危機，野心反而被吞噬，人也變得軟弱。這或許是蓋·裡經歷了《亞瑟王》票房慘敗、翻拍爛俗喜劇甚至不得不靠著賣基求榮被各路媒體和影迷質疑泯然眾人矣之後的產生自我懷疑心路歷程。

片名取名「紳士追殺令」，實際是偽裝下一群毒梟、黑幫、偽君子的權利鬥爭，大相逕庭的名稱與含義飽含諷刺之意，這一充滿黑色幽默的片名是對裡面一些人所堅持的某種特質的肯定——規矩。這一特質主要集中在主角馬修身上，讓他成為即使雙手沾滿鮮血，也會令人喜歡的角色，如罌粟花一般。而與其對比的，就是衣著光鮮的馬修或年少輕狂的無眼，再怎麼矜持或輕狂都像是一個大家期待的即將講完的笑話，果不其然最後無一不成為馬修的刀下魚肉。在滿是反派職業角色的設置下，這兩位稱得上真正的反派：馬修精明狡詐背後捅刀，無眼直接對女人下手，這兩種行為無論黑白都是令人不齒的。馬修對此二人的處理有點替天行道的意思，這個「道」算是人道。換位思考，如果把這次黑幫鬥爭放大比作一場戰爭，馬修和無眼無異屬於間諜和殺害平民這種連《日內瓦公約》都不保護的犯罪行為。連戰爭的人道底線都踏過，跟鬼子有什麼區別。在這個前提之下，影片賦予了米基「江湖正義」英倫老砲兒形象。更何況米基還順從了聽老婆的話這極大的輿論導向，只是不知蓋·里奇設計這一人物特點時是否有想起與麥當娜當年夢勞魂想的時光。

跟《老砲兒》差不多，《紳士追殺令》也在中青兩代在文化與值觀的衝突對立上進行重點刻畫並表態。比如體現在雷蒙德帶人找公爵千金勞拉（Laura）回家時在公寓跟一群癮君子的形象錯位形成一組有趣對比：頹廢小伙為了快活甘願奉獻自己的口，地下大佬還在抽著樸素的手捲煙捲；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總是熱愛狂怒，職業黑幫甚至寧願先掏錢都不願意掏槍；在吵鬧的人群中唯有冷酷的阿斯蘭鎮定自若，原以為是狠角色結果只是從冷酷鎮定去了冷庫冰鎮，下場最慘。除此之外，還有雷蒙德痛罵頹廢少年，健身教練胖揍插隊男孩，廉頗老矣但老當益壯，他們依然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和江湖文明的傳承者。至於教練的那群小孩，以肉眼可見的成長與擔當，算是給這個令人失望充斥暴力藥劑物質狂妄的朝陽一代保留了光明的火種。

本文開頭講過，蓋·里奇這部完全無視輿論主流價值觀念、摒棄所謂政治正確的態度是這部歸來之作最大的不羈與話題。其實任何一個文化作品是不可能出現立場真空的，《紳士追殺令》實際上是朝著輿論相反方向去的，即國家意識。片子裡每位角色的地位、作為與種族的對應其實都心知肚明：華人身份的無眼和喬治充無疑是最小丑和掉價的人物，俄羅斯大鱷背景的阿斯蘭成了冷凍肉，猶太人馬修強了一整集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是敗在米基手上，黑人小孩永遠是教練聽話的小弟，最還是以美英聯手統一全球作為「圓滿大結局」。如此設置，才是真正的主流政治正確。只不過在西方滿是崇尚標榜個人與個體的價值觀念中，國家主旋律反而成為一種非主流存在，這與東方集體意識強烈的國民觀完全相反。加上東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或者說天生的對立，這種披著西式外衣的東方式政治主旋律電影解讀為歧視或褻瀆。要知道，《紳士追殺令》的瘋狂輸出再肆無忌憚，自始至終沒有開宗教的玩笑，正如東方不會涉及執政黨一樣。只是大家都在各自遵循自己政治文化中的理念罷了。倘若並非惡意攻擊，自信的寫法叫求同存異。

——202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