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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仲夏魘》影評:文明的暗面

仲夏魘影評

「神聖之物,正是存在的連貫性,是在嚴肅儀式中,向專注於不連貫存在的死亡的那些儀式參與者所揭示的存在的連貫性。 由於獻祭中的死亡是暴力死亡,所以有存在的不連貫性的中斷:繼續存在的、籠罩在寂靜之中的焦慮的參與者所感受到的,是存在的連貫性,祭品也具有了存在的連貫性。」 ——巴塔耶《色情》 必然的命運 這部影片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突破底線的場景和村民們看似匪夷所思的想法,也在於它隱約揭示了——一切都已經被事先安排好,從出生開始,沒有人能夠逃出自然的掌控,這正是提倡理性的文明所要盡力擺脫和否認的,本質上非常地克蘇魯。 為什麼說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們先從本片的女主角那裡開始分析。 這部片子其實也在講述Dani如何斷絕在現代社會的一切關係,來到新家的故事。她剛剛喪失家人,Pelle就抓住時機間接邀請她去他家鄉的節日慶典——他知道Dani剛剛失去了家庭,急需一個依戀的對象賦予她安全感,如果這時邀請Christian,Dani也會跟著去。他還對Dani明確地表示了對她此行的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 Pelle抓住了她失去家人的時機,她在這世上只剩下男朋友Christian一個牽掛了,如果斬斷了這個聯繫,讓Dani看到他們關係的脆弱(在爭吵中,Christian坦言他只是把他和Dani的關係看作是對Dani的回報,習慣於算計思維的他,覺得Dani對他那麼好,肯定是有背後的動機,而Dani說她只是單純的善良而已。),她也就能成功融入這個村子了。 影片中還有一個可疑的地方:Christian問女祭司,他和那個女孩面都沒見過,她怎麼就知道他們是合適的一對。女祭司回答說,Pelle給女孩看過他的照片,而且在星盤上他們也是很相匹配的,這多多少少說明了,他們每個人的背景可能都通過Pelle為村民們所知,所以有可能Dani的星盤也被事先觀測過。 然而,村民們為什麼只接納了Dani一人?其實Dani本來就不同於同行的其他三個人,她到這裡來的行程沒有明確的目的。Christian和Josh想為自己的人類學論文找到一手資料,Mark只是單純地想找樂子。他們三人其實也是現代社會的縮影,在這個社會中,人們的行動大多是為了個人的成就或者享樂,他們對超乎個人以外的事物或是報以輕蔑的態度,或是想以局限的理性去判斷它,於是在傳統社會中他們被扼殺,正如現代文明扼殺傳統文明一樣。 其實Dani在進村之前,就已經擁有了五月女王的權力,比如那場在河邊的儀式,當小女孩將要被扔進河裡獻給自然之母的時候,Dani站出來阻止村民,村民們竟然遵從了她的意願。而只有女神的化身才有權力主宰祭品的生死。 女主作為五月女王,是女神在人世的化身。她在影片最後的微笑,也許是得到獻祭的微笑,她的「神性」在最後得以覺醒,正如她在舞蹈中和村民達到了短暫的語言共通,此後她完全融入村子,焚燒金字塔的時候和村民們一起感受到了祭品的痛苦。 脆弱的個體 讓我們比較一下Dani原本所處的社會,和她後來融入的新社群。Dani原來的社會提倡個人主義,人人都堅守自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成了索取與付出的計較和妥協,個人在其中雖然自由,實質上是孤獨無依的;而村子裡的人彼此高度共通——比如孩子由村民一起撫養,一個人受傷全村都會哀嚎,但是違背村莊傳統的人將會受到殘酷的懲罰。 無可否認,現代社會正籠罩在虛無的陰影之下,人們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意義,人與人之間彼此割裂,彼此冷漠相待,除了表面上的交流,很難有深層的精神共鳴。理性讓我們擺脫了自然的約束,卻也讓我們把自然視作可開發的資源而不是可以交流的對象;理性祛除了神秘的迷霧,卻也讓人的生活失去了價值感,變得冰冷而枯燥。我們被「非人化」,成為機械的存在,失去了自己的根,淪為慾望的機器,只能固守於自我的框架裡,沉湎於享樂,或者追求成就來維持自戀。 但是村莊所體現的傳統社會也有自身的陰暗面。人的意志在其中微不足道,人的生命也只是大循環的一小部分,一切都要按照神的法則來進行。在這個村莊裡,自我的界限模糊不清,拋開各種負責的技能,每個人也能成為其他任何人。 我們為什麼會對這部影片感到噁心?不是因為其中的惡意和陰謀,而是因為它突破了理智和倫理的底線。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可能也是如此理解世界的。這部電影又為我們留下了一個難解的問題。 也許只有在思想上獨立於社會的人,才能擺脫教條的影響,批判地繼承傳統,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影片也向我們拋出了一個問題,個人究竟是什麼? 生命的循環 「生通向存在:儘管生命是有死的,但存在的連貫性並非有死的。靠近連貫性,連貫性令人陶醉,支配了對死亡的思考。首先,即刻的色情混亂給我們一種感覺,超越其他一切感覺,彷彿與不連貫存在的狀況相關的陰鬱景象都被遺忘隨後,我們超越青春永駐的陶醉感,獲得了直面死亡的力量,並在死亡中看到通向難以理解、不可認識的連貫性的大門,這種連貫性正是色情的秘密,且只有色情才能揭示連貫性的秘密。」 ——巴塔耶《色情》 我們如何理解獻祭的概念?在我看來,獻祭和色情一樣,都是回歸連續性的嘗試。 在各文化的傳統中,都有「萬物本為一體」的概念。也就是說,在宇宙誕生之前,一切都還沒有分化,也不存在二元對立,所有的存在都是同一的。 雖然我們是不同的個體,但我們還是能感受到萬物彼此之間的聯繫,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彼此。我們在精神上本是共通的,當我們通過某種契機感受到了這種共通,便會想通過藝術或者宗教重現這種體驗,通過這種體驗我們得以擺脫侷限的自我,暫時觸及無限。藝術和宗教,其實也是更為溫和的獻祭,人們必須奉獻自己,才能融入無限。

「在眾多的獻祭中,詩是唯一我們可以保持住並不斷重新點燃的獻祭。…… 最根本的是,對詩的欲望帶給我們難以忍受的苦難。在這些無力和無助中,客體的獻祭將我們真正地解放,我們經常會感到有必要走得更遠,直到將主體自身獻祭。」 ——巴塔耶《內在經驗》 在這種體驗中,個人方能發現永恆。在連續性面前,死亡只是回歸混沌的途徑,從混沌中又會重新產生新的生命,這就是生命的循環。自我在本質上是虛無的,它只是集體潛意識的根上長出的一棵植株,即便它暫時枯萎,等到下一季它又會吐出新芽。 每個人的出生既是恩賜,也是創傷,個體被迫從出生之前的混沌分離,離開母親的子宮,來到這個不確定的世界上。 人既有維持自我的慾望,也有回歸混沌,重新變得完整的渴望,在面對虛無之時尤其如此。在我們降生為人那一刻開始,我們注定就只能局限在個人之中,而人總是想要通過挑戰自己的極限,拓寬自己的生命可能性,逃離自我之獄,追求永恆的神聖。這是一個永恆的悖論——要想超越自我,人必先失去自我。但是沒有自我,人也不復存在。 生命的真相是非常殘酷的,但生命本身又是如此美麗。

小結 《仲夏魘》不僅僅是一部恐怖片,它表現出來的社會圖景同樣也值得我們去思考。這部片子倒是讓我想到了奧森.斯科特.卡德的科幻小說《死者代言人》裡,外星人「謀殺」了地球人類學家的那一段,兩個文明之間由於觀念不同產生了衝突。 不過村民們確實做得太過分了,設下這麼一盤誘騙外人的棋局,本身就是對他人意願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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