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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仲夏魘》影評:裡面的瑞典公社有歷史原型

仲夏魘影評

[仲夏魘]是部恐怖片,總體上這是一個關於邪教群落的故事。

哈嘎鎮(H?rga),一個身處瑞典北部的公社群落,隱於山林之後、與世隔絕,寧靜神秘。

男女主角們一路七拐八拐匯聚於此,本意是要參加一個為期9天的宴會,卻陷入有著怪異而驚魂走向的後續。

??[仲夏魘]哈嘎鎮入口

這裡的人們統一穿著白色長褂,女人長裙,男人長褲;大家同餐同宿,一同勞動,一同祭祀,一同分享情緒;生活被古老的符文所覆蓋,人們亦遵循著數百年來的古老儀式。

這是一個community,一個幾乎封閉的社群。通過電影裡所展現和人物介紹的部分,可以總結這個公社的部分運行邏輯,比如:

1、這裡的經濟來源:伐木、紡亞麻、順勢療法、水電廠;

2、36歲之前,所有人都睡在同一個公共空間;36歲後之後,會被轉移到勞動房內(原因是他們有自己的「生命四季哲學」:18歲之前的孩童期是春季,18-36歲之間是夏季,主要朝拜;36-54歲是秋季,負責勞作;54-72歲冬季,成為導師)

3、嬰兒由所有人共同養育;4、工作或角色分配,取決於童年時所展現出的特質;5、為了保持好的血統,伴侶必須由長輩認可才行。表親間有時也能成為伴侶,但是忌諱亂倫,所以會邀請外界的人來聯姻。

??[仲夏魘]裡的哈嘎鎮同餐共宿

電影裡哈嘎鎮的公社雖然是虛構的,然實則有一定的歷史原型。

刨除邪教的部分,它讓人聯想到60年代末、70年代初西方世界流行一時的嬉皮公社(Hippie Commune),它們也被叫做群居村。

01

60年代留給我們的,不僅有很多現代文化的原型,還有那曾經意圖回歸自然和共享融合的嬉皮士感性。

「在一起」(Be together),是當時一個可以反映嬉皮士們主要生活方式的著名口號。

如果你看過[逍遙騎士](1969)。

??[逍遙騎士]途經公社

彼得·方達和丹尼斯·霍珀兩個男人留著長髮,穿著異服,騎著哈雷機車,流浪在路上。

他們經過離群索居的嬉皮士群落,年輕人們離開大城市自發聚集到鄉間,過上了一種遠離工業文明的生活。

??[逍遙騎士]

那些年輕人光著腳丫在田間自己播種,頭上髮間戴著花,四、五十個男男女女混居在一個大的木屋房間,同餐共宿,共同養育小孩。

他們會在飯前一起祈禱,「感謝食物,讓我們能共同分享」。會在飯後,將自己扮成埃及豔后,扮成耶穌,扮成凱撒,在舞台作啞劇表演。

公社生活自然清貧,但也簡單,自由而純粹,有一種滿心赤忱和心無芥蒂單純的快樂在。

??[逍遙騎士]

一如裡面有段對話,看到嬉皮士們在荒地上播種,一個人說「這裡只有沙子,他們什麼也種不出來」,丹尼斯·霍珀四處看了看,堅定地說「他們會成功的」

你相信,他們就會成功,會種出糧食,會種出快樂。

小說家勞倫·格羅夫有一本書,叫做《世外桃源》,同樣以此時期的嬉皮公社為原型,講述了一場橫跨數十年的烏托邦社會實驗。

「永恆之光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在每一寸土地上。這塊石,這方冰,這棵樹,這隻鳥,一切都值得我們善意相待。」

書裡這樣寫道。

70年代初的紐約州西部,一群身份各異的嬉皮士們(搖滾樂手、流浪漢、裸體主義者等等)風塵僕僕地奔赴至此,匯聚在鄉間一座廢棄了的大宅子裡。

??60年代的公社生活

這片土地、這些建築,從此被視為來自宇宙的愛的禮物,這裡成了桃源屋。

他們給自己的公社取名叫做「阿卡迪亞」,意為「亦有我在」。公社裡有著明確的加入和生活準則:平等、愛與勞作

所有承諾勞作的人都被歡迎加入,所有的規矩都由大家共同商議定下,財產共有,集體勞作,田園牧歌,素食主義,開放式性關係......

嬉皮們在鄉間建立起了獨屬於自己的一隅「世外桃源」,他們過上了一種純粹而誠信的集體生活。

??美麗的公社生活

到1960年代末,公社生活已經成為嬉皮士文化當中最為盛行的新潮流。 《數字烏托邦》裡記載,在1965年以前的兩個世紀裡,美國社會一共只建立了500到700個公社,而在1965年到1972年的短短7年時間裡,數千個、數萬個公社就此建立起來。

每個嬉皮公社也都不盡相同,它們有的包含一些虔誠的宗教社團元素,有的只是單純的世俗社團;

有些是自給自足的農業和手工業社團,有的則並不排斥資本主義運作,他們會開辦自己的企業,或出售一些諸如搖滾專輯之類的商品。

這裡沒有一種適合所有人的模式,每個嬉皮公社,幾乎都隨著時間和人群的不同,發展出了獨屬於自己的文化、規則和個性。

02

美國最早的嬉皮公社可能要追溯到1965年的落城群居村(Drop City)

落城一直運營到了70年代初,幾年前,來自堪薩斯大學的四位年輕藝術家為了創作現場藝術和社會實驗,在科羅拉多州東南部迅速建立起了第一個嬉皮公社。

不過,它要到1967年之後,才真正為人所知。

??「愛之夏」聚會

1967年發生了什麼呢?在舊金山海特-阿什伯利社區(Haight-Ashbury)的「愛之夏」(Summer of Love)。 60年代初,這裡被稱作「嬉皮士的首都」。

那年1月份,嬉皮士們集聚舊金山,舉行了他們的第一次集會,這就是著名的「人類大聚會」(Human Be-In),後來也被認為是「愛之夏」的序幕。

就是在這次活動,LSD的著名推廣者、前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蒂莫西·萊利提出了那句著名的口號:

「Turn on, tune in, drop out! 」 所謂「審視內心,關注社會,退出世俗。」

??「人類大聚會」

這句口號也成為整個嬉皮士運動的註腳。

Hippie,Hip本義是說人的髖部,後來被指代癮君子,在「垮掉派」的語境裡,Hip常常說那些走在流行風潮最前端的人,師從「垮掉派」的嬉皮們,在整個60年代,成為「反叛一代」的代名詞。

他們反對越南戰爭,反對消費主義,反對性保守,反對種族和性別歧視;他們反抗資本主義,批評政府對公民權利的限制,反抗守舊的生活方式,支持女權和環保主義,反抗舊的習俗和政治。

這一代年輕人,用逃離城市和自我放逐的姿態和方式,將追求「自我」和「自由」深深銘刻,掀起了一場「生活革命」

有趣的是,馬爾庫塞曾在《單向度的人》裡預言過,會發給革命的人應該是那些流浪者和社會邊緣人。

而事實上,嬉皮這一代的中堅反而是那些來自中產的孩子們,他們經受過良好的教育,亦有著良好的家庭背景,卻選擇從穩妥的家庭、學校,穩妥的人生中悉數逃離。

??「愛之夏」聚會

1967年的夏天,大家不辭而別,離開家鄉,搭上一輛輛大巴旅遊車來到舊金山,頭戴鮮花,作為暗號,在海特-阿什伯利社區迎接屬於他們的「愛之夏」。

海特區的中心是一個名叫「挖掘者」(The Diggers)的組織團體,名字來源於17世紀中葉的英國,那群英國佬或許是最早過上按需分配公社生活的人群之一。

「挖掘者」們繼承了這種烏托邦理想,他們會在海特區的草坪上為嬉皮們免費分發食物,提供生活必需品,不求物質回報,只重精神提升。

??「愛之夏」聚會

但過於理想主義的「愛之夏」很快就夭折了。

隨著運動的壯大,特別是毒品、性自由等一些元素的吸引,各類懷著複雜理念的人們迅速湧入海特區,這裡開始變得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各類衝突事件頻發。

而又隨著後續經濟問題的爆發,商店關門大吉,大街上堆滿了垃圾沒人清理,舊金山迅速變成了一個貧民窟。

「愛之夏」失敗了。但嬉皮們並沒放棄希望。

海特區並不是結束,反而成為一個開始,落城這樣的嬉皮公社被人發現,數目龐大的群居村落開始出現,從舊金山一路到洛杉磯、紐約東村,再到遍及全國。

??美國第一個嬉皮公社落城群居村

吸取了海特區的教訓,後續的群居村在組織過程大多有了更嚴格的要求,在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都彼此認同,共同勞作、人人平等、關懷友愛成為共識。

「生活在美國,但我們不屬於美國」。美國的群居村活動一直持續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才逐漸衰落。

??哥本哈根的「自由村」,被稱作最後一個烏托邦

而這場嬉皮公社熱潮也迅速蔓延到了歐洲,歐洲青年們對此極富熱情,群居村很快建立起來。

在德國,這樣的群居村達到了11萬個,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的市郊,存在著一個北歐最大的「自由村」,直到現在都還在運營。

03

一群彼此沒有血緣或婚姻關係的人,像一家人一樣共同居住,相親相愛,彼此支持和分享。

這種類似大同世界的構想,自從1516年英國社會思想家托馬斯·莫爾寫出《烏托邦》以後,就是人類不斷探索的一種美好願景。

公社,恰如一種微縮型的公有制社會理想。

有人說,60年代的嬉皮公社,和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歐文等人的公社實踐其實並無本質不同。

其實早在19世紀,北美地區就有了諸多公社實驗。

??當年的歐奈達公社

存活不到3年就失敗了的新和諧公社、布魯克農莊,埃丁·巴盧的希望谷,以及摩門教、震顫派公社等等。當然最具代表性的,要屬至善派的歐奈達公社

奈達(Oneida)來自印第安部落名,可能有取其共同生活之意。由約翰·諾伊斯一手創建,存續了33年之久(1848-1881)。

諾伊斯是歐文思想的推崇者,早年就致力於宣揚他的「聖經共產主義」,後來建立起歐奈達公社,這裡更成為他思想的實踐聖地。

??公社雖然失敗了,但歐奈達後來作為銀器製作公司一直存續到現在

在歐奈達,財產共有,人人平等,共同勞動。業務範圍包括做水果、蔬菜罐頭,銀器製作等等,幾年之後,便很快實現收支平衡,30年間,成員最多時達到306人。

19世紀中葉的空想社會主義,是伴隨著當時不平等、貧富分化等嚴重社會問題而出現的。公社,成了當時人們給出的一種理想解決方案。

這一層理想願景,在60年代的嬉皮公社那裡,同樣如此。

當然,大部分的公社實踐,可能都會在後期因為經濟狀況、分工問題等等而日益分化,最終無奈走向失敗。

更糟的情況,是公社有可能孕育出新的惡行。比如60年代著名的邪教頭子和連環殺手查爾斯·曼森,就很擅長利用公社形式的「愛與毒品」給手下成員洗腦。

??[仲夏魘]

或是就像[仲夏魘]裡,群居公社的單純美好願景褪去,背後卻是有著奇怪邏輯與詭異信仰的邪教群體。

烏托邦之所以為烏托邦,便注定了理想與實踐之間永遠隔著山海。

但無論怎樣,這種頗有些異類的「反主流家庭」式探索,永遠值得人欣喜與讚美。

[仲夏魘]自然也有一個「反家庭」的主題在,從女主角一開場即宣告傳統家庭形式的瓦解,到最後結尾在公社裡收獲認同和另一種人生。

公社掀起的生活革命是從心靈到身體的,你可以講,它是一種對生活的私密反抗

??國內也有相類似嘗試,比如北京的706青年空間

無需血緣紐帶的人與人聯結,身份共享與融合,反工業而回歸自然,在被消費主義浪潮和資本主義陷阱包圍的當下,公社形式更有其存在的現實意義。

對於那些租住在大城市,為了工資每日在市區和郊區間奔波的當代年輕人來說,公社可以是懷抱的理想主義。

它也可以是一種有可能的可選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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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捲捲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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