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人生無限露營車》影評：在生命的盡頭和你去私奔

一輛老式房車，一段漫長的旅程，一對垂暮之年的夫妻。《人生無限露營車》（《The Leisure Seeker》）以隱忍的敘事方式、暖色調的鏡頭，講述了一個看似平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湧的人生告別故事。

丈夫John Spencer患有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癡呆），對現實生活只剩下極短的記憶，小便失禁，隨時可能走失；妻子Ella患有原發性大腸癌，已經擴散進入晚期。兒女們計劃將Ella送到醫院，但這樣John就只能去養老院，晚年的最後時光這對相愛的夫妻面臨分離的結局。

於是在妻子Ella的主導下，某個下午，兩個人一起開上那輛父母送給Ella的老房車，與兒女不辭而別，開啟了一段追憶過往的人生終點之旅。

旅行：如果沒有自由，生命將毫無意義

《人生無限露營車》藉助公路片的大類，卻演繹出了一個溫情傷感的故事，我想這也許就是導演們如此偏愛公路片的原因：以公路片為大類，再加入其他的各類元素，就能講出一個又一個新的故事來，好比吃火鍋，在清湯鍋底裡加入各類調料，總能吃出不一樣的口感。

隨著劇情展開，細節像抽絲剝繭一樣，告訴觀眾這對夫妻已經時日不多： John的記憶越來越差，忘了自己的孩子們，變成了一位「時間旅行者」，在不同年代的記憶中穿梭，甚至在加油站忘了妻子直接開車離開；Ella每天靠服藥支撐度日，每天晚上都會給John服下安定再入眠；每天晚上在房車營地，他們的娛樂項目就是看幻燈片，借助這些家庭、孩子們的照片，Ella不斷地為John彌補缺失的記憶。

他們的旅行路線，是當年帶著孩子們走過的自駕遊路線，但是這一次，他們會在這條路線上走得更遠，終點就是John最喜歡的作家海明威的故居——位於愛達荷州凱徹姆。這是他們的人生拾憶之旅，同時也將成為人生的最後告別之旅。

途中，兩人帶著衰老、疾病、失憶，遭遇了各種意外乃至危險，最終卻化險為夷，完成了人生的最後心願。人一旦上路，生活就意味著未知，因為無法掌控可能發生的事，這或許是旅行如此迷人的原因。所以片中主人公說，如果沒有自由，生命將毫無意義。

這讓我想到台灣的《夢騎士》：5個台灣老男人，平均年齡81歲，1個重聽，1個得了癌症，3個有心臟病，每個人都有退化性關節炎，6個月的準備，環島13天 ，1139公里，從北到南，從黑夜到白天，回憶他們的故去，只為了1個簡單的理由 ，人，為甚麼要活著？

Ella也密謀了一場「夢旅行」，她是和摯愛的丈夫一起，在親歷了婚姻的本質與生活的瑣碎後，一場老年戀人間的私奔，用這種方式，向世界鄭重宣告：我們想有權選擇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請溫柔對待我們。

海明威：他可以被打敗，但不可以被摧毀

片中的John是一位退休文學教師，他最愛的作家是海明威，最愛的作品是《老人與海》，即使忘了孩子和妻子，他卻依然能夠背誦其中的段落。

John在片中兩次點餐，都對著服務員背誦《老人與海》的經典段落，換來的自然是禮貌壓制下的不耐煩，意外的卻是第二個服務員，接上了他遺忘的那句話：老人正夢見獅子。

John始終在複述海明威的那句話：他可以被打敗，但不可以被摧毀。在這部電影裡，人的被打敗，卻又是另一層的含義。

主人公的兒女認為，Ella有病就得治，住進醫院，用現代先進的醫療手段緩解病痛，延長生命，至於患阿爾茲海默症的父親，已經開始喪失自理能力，最好的方式就是住進養老院。

他們都有自己的立場，最後卻變成了一對矛盾。這在兒子和父母之間，尤其明顯。

但影片實則默默站在了老人的立場上，告訴年輕人：如果沒有了自由，生命將毫無意義。

在人生的暮年，衰老和疾病如影隨行，它們終將把人帶往生命的終點。比起自由、陽光、沙灘，還有醫院裡那些機器，各種管子，人會傾向於哪一個？大多數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Ella的選擇是，寧可被疾病和衰老打敗，也不願意被現代的醫療手段摧毀。雖然衰老和疾病成為了他們的負擔，但他們依然有權，對兒女的安排說出一個響亮的「不」。Ella在目的地海明威故居暈倒之時，即使是被送進醫院，她還是固執地拒絕了醫院，讓丈夫帶著她逃離：「你是我的英雄。」

影片之所以選擇海明威，因為海明威最後選擇了自殺，這對要去海明威故居朝聖的夫妻，也寧可以自殺的方式離開世界，因為好歹這樣還可以有自己的選擇權，讓孩子們得到解脫：「那種不用看著我們的身體和思想消逝的解脫，我們的從你們肩膀上拿開的解脫……」

影片的最後場景是墓園，兩具棺木上鋪滿了鮮花，相愛的人一起離世。結局讓人淚目，但是似乎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好：

如果老來依然相愛，兩個人能夠一起愉悅地、溫柔地離開這個世界，留給自己也留給兒女最美好的回憶，這不就是幸福麼？

記憶：在愛的記憶消失前，請記住我

《人生無限露營車》的另一個故事線索，其實是旅途中兩人回憶中的婚姻。因為John的記憶凌亂，他在不同的婚姻時期「穿越」，由此引發出讓人忍俊不禁的笑料，卻又在笑過之後讓人深思。

丈夫不停地在吃妻子上一任男友的醋，儘管那個叫丹的人，五十年前就把她給甩了十幾年前已經去世了；妻子也發現當年感覺丈夫出軌，原來也是事實。看著這對白髮的冤家糾結在醋意中，不禁讓人莞爾一笑。最感動的還是Ella從老人院接回John的告白：你的心回來我這裡了，雖然我什麼也不知道，但是我原諒你。

一起度過一生，養育了兩個孩子，共同經歷了所有的婚姻風雨卻依然彼此相愛，再糾結於這些過去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John在妻子設局之後終於放下了對情敵的醋意，「歲月偷走了我，也早就偷走了那個你。」

有一晚，妻子和丈夫去酒店想睡真正的房間，普通房只剩下雙床房，她表示絕不能接受，「我們兩個絕對不能分開。」

這或許就是影片指出的婚姻本質，看著白頭偕老的愛情，其實不可避免地經歷過欺騙和原諒，到老來所有的猜忌退去，只剩下兩個人的相持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