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前的我們》影評：等到70歲，再用過去時，寫下我這一生的愛與別離

註：這是一封信，也是一篇日記，呈現了觀影過程碰撞出的一些很私人的情感，或許不那麼符合

「影評」的定義。將它公之於眾，是為了表達對這部影片的感謝，也是作為我現階段的結繩記事。

Dear Sarah,

從你和Victor長長的故事裡，我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在去電影院的路上，我在讀茨威格的原版《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大學時候讀過中文版，看過中文版的電影，女孩子的好多獨白都讓我深有共鳴。過了三四年，這次讀的時候，心情竟然轉成了替她感到惋惜，心疼她太多年的「獨白」。

我想，你就像那個陌生女人寫的那樣，這樣長久地癡狂地全身心地（甚至是傻氣的）迷戀一個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人，是小女孩才會做的事情；成熟的女人不會這樣，她們有更廣闊的生活和選擇，她們不會讓愛情僅僅發生在自己的腦海和想象裡。

這麼說起來，我做了快23年的小女孩了。直到最近，我才清晰看到自己本來的模樣，並決定——我要告別那個膽怯而自卑的小女孩了，生理上和心理上，我都已經足夠成熟，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寫下這句，我背脊有點兒發麻，像是婚禮上說出那句」I do」一樣的隆重。或許，比那句話更加隆重些。我不會再用「小女孩」的藉口來掩飾自己的需求，也不會再像過去那般停在原地患得患失，只懂得在文字信件裡和某個男孩抽象地柏拉圖式地談戀愛。

Victor的好多書，都是從你的草稿開始的。你寧願做背後無聲無名的那個人，讓他走到聚光燈下，被世界認識。傳記作者睜大好奇的眼睛，滿心疑惑，問你，「為什麼不說出真相？」

你說，這些不重要。你不喜歡曝光自己。你更願意保持神秘，安靜地生活。你真正的讀者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的愛人（Victor）。只需要和你愛的人在一起，討論寫下的故事、新婚後搬入屬於兩個人的新家後一起在窗邊欣然起舞、懷孕時一起暢想著寶寶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分開很久後簽下「協議」重新在一起（原諒你的妻子生命中5/12的時間和另一個男人共同生活，不許問，我和他誰的床上功夫比較好...）......

這才是生活，生活不是虛構小說。

我還沒有真正生活過。因為還沒有遇到那個一眼看去，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人，那個讓我一下雙腳黏住，不想回家只想和他一起，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的人。

不過，你們也是相見後錯過了彼此，幾年後才意識到——ta是我此生的愛人。我何必著急馬上遇見呢？我們仍在各自成長，為了以更好的狀態來迎接與對方四目交接的那一刻。

我沒有你那般迷人的笑容和大長腿，不過，我慢慢認識的，我也有好多可愛之處，不必和人比較。當我能夠愛上本來的我，才可能成為「人群中閃閃發光的人」，被對方找到。

成為女人的過程是艱難的。我才剛剛開始，我需要很多的「榜樣」，你是其中之一。

女人的成熟體現在，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會主動去追尋，承擔起「擁有」相伴的責任，心無旁騖地調整自己的節奏來抵達更優狀態的「共同體」，同時做好可能會喪失的準備。

你說，不能一下子滿足對方所有要求，因為以後還有好多年要一起生活。這也是我可以學習的「愛情寶典」，我總急著一下給出一切，我很累，對方也很怕，才短短時間蠟燭就燒成灰了。

而真正的愛情，應該是種下一枚種子，慢慢培育。兩個人一起朝共同的目標走去，從春到冬，種子在共同的培育下破土、抽芽、開花、結果、凋落、沉睡，待下一個春與夏，再長出綠葉和花骨朵。

愛情多麼好。像那個陌生的女人一樣，我讀了好多好多「愛情的書」，還是不知道他們所描寫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模樣的。

新的一年，我要多多去大街上奔跑，也要繼續寫信給我愛的與我遙遠而親切的人們。

我需要與人互動的過程來更清楚認識自己。寫信是一種好的方式。

Sarah，你笑起來真的好美，透過屏幕都讓我心動不已。謝謝與你的相遇。我很愛笑，大概是天性裡的樂觀（我還是不知道悲觀和樂觀區別在哪兒）和溫暖，我猜，與你那讓百花黯淡的嫣然一笑比起來，我的持續性（經常有點兒逗比的）笑容是另一種燦爛。

「二可」的狀態最「安全」，卻也是真空的，完全遠離生活本身。

Sarah，晚安。劇末，你也在蘋果電腦上敲打鍵盤，期待你的作品，想從你的視角，再知會一次你與Victor的故事。

等我70歲的時候，大概也可以用過去時，寫下我這一生的愛與別離。

01.01.2019

電影「愛之詩」（Die Poesie der Liebe）簡介

（內含劇透）

Sarah和Victor，一個勇敢的女人和一個猶疑了好久的男生。又是這樣的CP。好像男生總是要遇到「對的ta」，才可能在一段感情的深化中升級成男人。

與Sarah初識時，Victor因為不自信而拒絕了她。Sarah給他打了幾百個電話，最後一次，他說：「以後不要再打來了。」她哭了幾場，擦乾了眼淚，對自己說：「我不再打給他了，我只會等電話響起。」（沒有響起也沒關係，斷了這份牽掛，我會繼續我的生活）

後來，他們長大了一點，成為了夫妻。第20年，陷入困境（無法寫出新的內容？）的Victor將兩個人的感情也逼到了一個死角，Sarah選擇離開。在給傳記作者講他們過往時，她說：「Für 20 Jahre habe ich Angst, dass er mir eines Tag verlassen. Es ist der Grund unsere lange Liebe. Jetzt habe ich keine Angst mehr.」

過去20年，我都恐懼著他有一天會離我而去。這種恐懼是維繫我們關係的基礎。現在，恐懼離開了我。

這意味著，和他繼續走下去的基礎也碎裂了。她離開了Victor，與另一個優雅而尊重他的男子結為夫妻。分開後，Victor慢慢找到新的寫作慾望，開始寫他自己的傳記，「Ich schreibe über das Leben, ohne es wirklich zu leben.」（我寫作我的生活，哪怕我並沒有真正生活過。）

他寫到，Sarah的笑靨是他唯一的信仰。因為她的笑容，他相信世上存在愛。

最後，兩人重新在一起。她陪他走到了最後，一向」強勢「的她甚至決定了他的告別人世的方式。信任她（哪怕已經不認識她）的Victor從他們第一次共同旅行的懸崖墜落。

16.11.2019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是1月1日，新年第一天，我正在柏林漫長的冬夜和我「半段戀愛」的失戀痛苦中奮力掙扎，想要找到繼續走下去的能量。我還記得那兩個月陷入谷底的我，一半在下降，一半在上升，像是渴望破繭的飛蛾，經歷了劇痛和劇變。

現在的我，不想要做義無返顧去撲火的飛蛾了，我想要長久的彼此陪伴。我也有幸遇到了這樣一位我想要共度接下來生命的男孩。

今早在醫院做腸鏡，做完後，護士姐姐說，」Sie k?nnen zu Ihrem Man...Ihrem Freund gehen und im Wartezimmer warten.」（你可以去等待室找你的丈夫、你的男朋友了）她笑道，「我不知道是丈夫還是男友」。我說「是男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你的丈夫」來稱呼我的男友，當時我很明確的說出了他的身份。現在回想這一幕，忽然覺得有些甜蜜，誰知道呢，也許幾年之後，我再像某個陌生人介紹他的時候，用的前綴就是「Mein Ehemann」（我的丈夫）了。

29.03.2020

2018年12月，我經歷了一段很痛的告別。元旦那天給「愛之詩」的女主角Sarah寫了一封信，當時沒有意識到，那封信，是我走出黑洞的起點。2019年1月11日到2020年3月22日，一年多的時間，我經歷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身邊的、彼此陪伴的戀愛。

戀愛期間有次重讀這封信，我對那個哭泣著掙扎著想要破繭而出的自己有些陌生——我有愛人，還有Maggie（貓咪），不必再體驗像茨威格筆下那個陌生女人那樣的單向相思與自言自語。而此刻，又回到單身狀態的我，再讀「寫給Sarah」,又和那個哭泣的自己建立起新的聯結。原來，經過幾段相戀分手，並沒有我預想的「革命」發生——我沒有光速變成一個「成熟的」伴侶，而是還在成長中；愛與被愛仍是我生命的重要主題，24歲半的我，仍走在接近自己的路上。

分開後這幾天，仍和前男友ZQ住在一處。他的那間單人公寓租給了其他人，還有兩天才空出來。分手後的兩人，以朋友的關係相處，經過前兩天的眼淚和沉默後，慢慢我們倆都不那麼激烈，像是一種緩慢的告別。

今晚打掃衛生時，我問ZQ，「你換了手機壁紙嗎？」

ZQ點點頭，「嗯，不想每次打開手機都看到，會難過。雖然那張照片太好看了......」

ZQ之前的手機壁紙（鎖屏和桌面）都是我，一張是我們剛在一起時，他幫我搬家時候偷拍的我的側面，另一張是我們在摩洛哥旅行時，在我喜歡的一家咖啡館門口，他抓拍到我轉過頭的動態照片。這張轉頭的照片，他大概已經看了幾千遍——我都被他拉著一起欣賞了好幾次，「你看，這一瞬間太美了！」

我的上個手機去年11月掉進馬桶身亡了，去年的照片也隨著無法復原了。好多我們的記憶，好像也被封鎖在無法開機的黑盒子裡。ZQ說，我把我手機裡你的照片發給你。我想點頭，又想搖頭。

一個人的時候，看著那時在他鏡頭下笑得燦爛的自己，又有點陌生了。

這或許是我生命裡「最和平」的一次分手吧。昨晚，我對ZQ坦白，其實我從去年八月就開始有這個念頭了，那是我第一次提出分手。之後，我想，也許成長節奏不同步、共同語言有限這兩點不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再試試看吧。到現在，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繼續的力氣了。我只好說出來，哪怕很多不捨。說完之後，感覺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我好像越來越清晰自己的需求了。

ZQ聽完，說：「嗯，你很棒。我也從你這裡學到了很多。以後你也要這樣做（我想他指的是：聽從你自己的心）。」

我不想再給自己貼標籤，也不想再忐忑不安地計算相遇到戀愛，戀愛到分手的時間。我要做的，是跳入腳下流淌的河流，去尋找，去接受挑戰，也去挑戰另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