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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青春未知數》影評:伍思薇的愛情哲學:另一半到底是誰?

青春未知數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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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過後,溫情喜劇《青春未知數》在網飛悄然上線並迅速火爆網絡,因其中文譯名就產生了不小的風波。

或許觀眾在最初看到《校園情聖》這一譯法時,會自然地把它當作浪漫愛情喜劇,但它其實並不是一部講述愛情的電影,甚至與大部分的LGBT題材影片相比,它都沒那麼「純粹」。

影片致敬的《大鼻子情聖》講述的也是一個躲在他人影子之下,將愛慕付諸筆端的故事,這恐怕就是被譯為《校園情聖》的原因。

儘管《大鼻子情聖》似乎肯定了愛情的柏拉圖形式,但值得玩味的一點是,女主對心上人始於顏值又陷於才華後,聲稱哪怕對方變得醜陋無比,她也仍然愛他,可在心上人死去之前,女主自始至終都對才華橫溢卻樣貌奇怪的情書作者熟視無睹。

那麼,她究竟是先愛上了別人後才不計較其他缺點,還是不論對方是誰,只要能寫出動人的情話,她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上呢?

顯然,《大鼻子情聖》如同大部分的愛情類型片,只提供故事的答案,以一種固定的程式讓觀眾看到愛情的標準。

而實際上,這些愛情故事在落幕後的走向,是無法深究的,一如我們無法想象《泰坦尼克號》中的Jack和Rose如果得救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也難以定義《婚姻故事》中愛情的消失。

讓人欣喜的是,在這部半自傳式的電影中,伍思薇並沒有給她的故事一個明確的結局,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當我們追求愛情的時候,我們在追求什麼?

保羅為了追求女神阿斯特,請代寫論文的艾麗楚代寫情書,在書信的交流中,阿斯特逐漸對保羅產生了好感。當二人約會時,保羅為了維護「靈魂知己」的人設,偽裝成網上虛構出來的自己——阿斯特喜歡的樣子。

這種對於喜歡的人的迎合,本質上是一個喪失自我的過程。但保羅和艾麗楚都未曾想到,使保羅由朋友升級到戀人的質變,恰恰是他冒失但勇敢的告白(也算是畫作中勇敢的一筆),而不是如履薄冰地扮演成他人喜歡的樣子。

而影片中的人物也自此由柏拉圖式的交融轉向了對存在主義的探尋。薩特的存在主義認為人與物不同,是先有人的存在,而後才有他被賦予的意義。他肯定了人的自身價值,並提出「他人即地獄」的說法。

當保羅被問及喜歡阿斯特的理由時,他給出的答案是她漂亮、聰明、友善等這些被世俗接受的優點。

而艾麗楚則認為,愛應該發生在與她目光交彙的時刻、她看書卷頭髮的樣子、她無法自制的放聲大笑,片刻間不再完美的時候、以及她思想裡迸發出的五種以上的聲音。

前者只是因外界的判斷方式而喜歡一個人,可當我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們愛的是他存在的本質

導演在前面就用定格動畫描繪了柏拉圖在《會飲篇》中對於另一半的定義,並以書信和網聊的形式放大了精神的存在價值:從未有過現實接觸的二人在純文字的交流中,欣賞與愛慕油然生長

而世俗精神的最高形態便是愛情,這也恰恰是法國新浪潮的作者們對待愛情的態度:人們追求愛情,其實是在追求精神的存在。

所以,我們之所以能看到對方的本質,並不是因為愛本身,而是我們看到了投射在對方身上的自己——被隱藏、壓抑著的自己

導演將這種對自我價值的肯定,顛覆了柏拉圖對「另一半」的定義

而這也呼應了「青春未知數」這一片名:我們既無法完整地認知他人,又不自覺地陷入他人的想象裡。

比如保羅為讀不懂阿斯特喜歡的書感到苦惱,而阿斯特卻因把約會搞成讀書會而產生自我懷疑;比如艾麗楚為了父親留在小鎮,放棄去格林奈爾學院讀書的機會,但父親對小鎮的堅守,不過是13歲的艾麗楚的安慰一笑,讓他誤以為艾麗楚在小鎮過得很快樂。

而阿斯特與艾麗楚的惺惺相惜,更像是一種鏡像關係:她們在彼此身上發現了自己潛在的理想形象

阿斯特扮成他人喜歡的樣子,戴上與朋友一樣的圍巾,她和每個人都很像,最終成了「四不像」,所以,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很希冀艾麗楚那種孤獨的自由。

而來自亞裔移民家庭的艾麗楚清楚地知道,在那個小鎮裡,一切出格的行為都可能會招致嘲笑與排擠,所以她從未想過融入社會。但她選擇的「封閉」又是另一種程度上對自我的逃離——阿斯特羨慕艾麗楚無需信仰上帝,而艾麗楚卻因此倍感孤獨。

在阿斯特與艾麗楚四場重要的升溫戲中,導演對於這種鏡像的空間處理也尤為巧妙

第一場是二人在走廊裡撿書,阿斯特與艾麗楚第一次正面相對,此時二人各居畫框兩側;第二場則是二人在衛生間外面,透過鏡子互看對方;第三場是很多觀眾印象最深的地方,她們浮在水面上呈現出彼此的鏡面倒影;而第四處便是影片的結尾,二人各自站在馬路的兩側,中間間隔著分割式的雙黃線,直到艾麗楚回過頭親吻阿斯特時,這種平衡才被打破。

儘管有著鏡像式的相吸,但由於他者的不可知,阿斯特並不了解在她眼中孤獨又自由的艾麗楚,不過是艾麗楚刻意隱藏自我的假象。

在藝術節上,艾麗楚背對著同學們彈鋼琴,似乎這樣就可以躲避他人的眼光,但在這種躲避下,她的自我也跟著躲藏起來了,直到保羅的一把吉他,才把她真實的自我召喚出來。

當發現真實的自己贏得了掌聲後,艾麗楚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出笑容。而當艾麗楚開始嘗試參與熱鬧的同學聚會,恰恰預示著她打開了封閉已久的自我,這也與前半部分艾麗楚對於《無處可逃》理解形成互文:當地牢的大門打開後,艾麗楚選擇走出來了。

不論是阿斯特的「成為別人」,還是艾麗楚的「隱藏自己」,本質上都是活在他人的看法裡。

薩特對上帝的存在提出質疑,正如主角們對信條提出質疑。導演將主角的身份設置為高中生,恰恰成全了對存在主義思考的合理性。

青少年時期是對自我認同與外界認知最迷茫的時候,而在成年人看來,思考存在主義就如同教會中的異教徒,是另類的。就像在阿斯特與艾麗楚互發短信的教堂裡,背景聲所宣傳的那樣:「我們信仰上帝,撒旦卻播下了懷疑的種子,種子長出罪惡,但我們的小鎮是幸福的,免了罪惡的侵入來摧毀上帝為我們準備的美滿人生。」

有意思的是,導演將這種主角們的質疑轉化成對固有世界的衝突,而這一衝突建立在空間的對比上——家庭、學校、教堂、小鎮等這些充滿了信條與權威的封閉場所,禁錮了主角們的自我。

而使他們找到存在價值的場所卻是私人/開放式的空間:無人知曉的溫泉、夜深人靜的虛擬世界、永遠在騎車或奔跑著的公路、具有出發意味的汽車裡、火車旁、以及素未謀面的大學。

不同於往常的青春片,《青春未知數》的整體情緒內斂,唯一的宣洩口就是畫作上勇敢的一筆。當質疑產生了對權威的反叛,隱忍情緒的累積便成就了影片的高潮——艾麗楚在教堂上顛覆了《聖經》中對愛的定義:

「愛不是恆久忍耐,不是恩慈和前謙卑;愛混亂又複雜,可怕又自私;愛還要足夠大膽;愛不是要找到你完美的另一半,愛是不斷嘗試並且勇於靠近,然後失敗;愛是甘願毀掉自己的好畫,只求換得擁有偉大作品的機會。」

而那最勇敢的一筆,正是被外界認知束縛下的自我。在影片的高潮段落,三位主角突破禁錮,是對權威的宣戰,也是對存在主義的思辨。

當艾麗楚不再用他人的話語表達自己,阿斯特拒絕了求婚去藝術學院讀書,保羅鼓起勇氣向母親提出塔克香腸的配方,主角們都完成了自我的蛻變。

愛是打破現實壁壘的精神天堂,是把屬於自己的那一筆畫出來的過程,這一筆同時也抹除了來自家庭、性別、種族、宗教、文化等偏見,在偉大的畫作裡,愛讓我們發現接納他人沒那麼難。

這部影片也如同愛本身一樣,都是複雜多義、曖昧不明的

伍思薇被譽為李安的接班人,尤其是在處理華裔情感價值和東西方文化的方式上。如果說《面子》是女版的《喜宴》,那《青春未知數》便是《飲食男女》

而《青春未知數》除了與前作《面子》有著表層的互文(陳沖的母親形象),更多的像是《面子》的延續。

《面子》中的主人公們一直活在他人的審視下,為了照顧「面子」,主人公們活得辛苦且不幸福。儘管在最後大團圓式結局裡,主角們扯下面子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機會,但它更像是導演對一種未達成願望的發洩。

而在《青春未知數》中,儘管伍思薇選擇了開放式的結局,轉向對愛的本質的探尋,但我們欣喜於看到主角們對自我的追尋、對存在的肯定。也正是通過《青春未知數》,我們也見證了伍思薇導演的蛻變與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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