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原以為是批判現實主義，到最後才發現是部愛情片

提示：本文有關鍵劇透。

《遊牧人生（Nomadland）》是近來熱度最高的電影。原因是：導演趙婷，是一位1982年出生的北京姑娘，宋丹丹（知名小品演員）的繼女。很多人說，不要再說什麼趙婷是宋丹丹繼女了，人家自己有名有姓，開宗立派了。我覺得沒必要避而不談，它能最快建立起我們和趙婷的情感聯繫和邏輯聯繫。如果不是有這層聯繫，全球有才華的新人多了去了，我們未必會這麼熱心地關注她。趙婷勢必成為全球電影界一顆冉冉升起的大明星。首先讓我們為她鼓掌~

沒錯，就是中間這位，現在的趙婷。小時候胖乎乎的她，現在已經是國際一線大導演了。

還是回到《遊牧人生》這部電影吧。

豆瓣上這部電影的簡介只有一句話：「講述一個60多歲的女人在經濟大蕭條中失去了一切，她作為一個居住在貨車裡的現代遊牧民，開始了穿越美國西部的旅程。」

這句簡介很有誤導性。我一度以為這會是像去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寄生蟲》一樣的又一部批判現實主義電影。

電影前一個小時的劇情也確是如此：一位孤苦的老婦人，開著房車，成為美國又一位無家可歸者，四處漂泊，四處打零工，身邊都是和她一樣無家可歸的房車流浪漢。電影的主線，就是她開車路過的那些地方，打過的零工，認識的人。

然而女主角太有名了，總讓人出戲。每次看到她的臉，不禁就想起她以前演過的角色。

劇情裡最讓我不適應的一點，女主開車跑遍了美國西部，居然到處都能遇到熟人。隨便停個車，就能看到路邊一個流浪漢是以前見過的人。美國也未免太小了。

前半段電影總讓我想起《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和《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很多觀眾也在影評裡說，看到了自己老了以後的樣子，十分壓抑。曾經的青春（對高中時代的回憶）和夢想（背誦莎士比亞戲劇麥克白的台詞和十四行詩）都已經不再，剩下的只有日漸衰老，疾病，死亡。當然，還有貧窮。

（《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劇照）

女主的一個老朋友說，退休以後養老賬戶上只有500美元，但是房車營地每月停車費用就要375美元。女主相對還比較年輕，能打得動工。隨便找個零活，就能掙點錢。而且女主沒有病，不需要看病吃藥。否則日子就更難過了。豆瓣上的文藝青年們，你們還年輕，還感受不到資本主義鐵拳的威力。

女主和電影中出現的所有角色，幾乎都是美國社會的邊緣人，被時代淘汰了的人。

（房車旅行流浪者們的聚會，互幫互助。讓我想到，400年前五月花號載著第一批英國殖民者來到美洲大陸時，也是這樣的場景吧。但是他們那時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嚮往。而現在，這些人沒有了希望，甚至也不需要希望。）

400年前的北美。他們的子孫後代在400年後又一次踏上了流浪之旅。

他們因為什麼被社會拋棄了？因為他們年紀大了？還是因為他們是發達國家的體力工人？隨著體力工作轉移到更便宜的中國、越南、柬埔寨，美國的製造業只能日漸衰落，工人失業在所難免。

女主打的第一份工是在亞馬遜給快遞打包。亞馬遜宏偉的物流倉庫氣派非凡，但是所有的工人（幾乎都是老年人）都顯得弱小無助。這種對比令人觸目驚心。

還好，電影裡沒有展現任何企業老闆對員工的欺凌和壓榨。工人們打工，獲得相應的安全保障，領一份過得去的工資。而且，電影裡所有的人，不管是黑人還是白人，流浪漢還是打工者，都保持了體面和禮貌，互相彬彬有禮，底層人民之間友善互助，客客氣氣。我覺得編劇（和導演是同一個人，趙婷）有意不想再去渲染底層生活的苦難。

雖然大家日子過得都很苦，但是沒有怒氣，沒有戾氣。但是，當年美國電影裡那種欣欣向榮的勁兒哪兒去了？哪怕是卓別林那些揭露資本主義陰暗面的電影，也是充滿了蒸蒸日上的生機活力。那些騙子、大盜、飛賊、野心家、黑心資本家、憤怒的工人怎麼都不見了，只剩下垂垂老矣，連反抗都沒力氣的失業者和流浪漢。面對生活的各種蹂躪，他們已經躺平。

不禁想起今天波士頓咨詢公司發布的一個研究報告，說全球消費者對未來的信心，中國最高，日本最低。中國剛剛消滅絕對貧困，正在奔小康。奔完了小康，還要共同富裕。然後是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然後是發達國家水平。所以中國人對未來總是充滿了信心。還有很多奔頭。

我們有沒有想過，當我們實現所有以上理想之後，已經進入發達國家行列之後，會怎麼樣？

那就是後發達時代。也就是美國和日本現在所處的時代。我們可能像現在的美國人和日本人一樣，也許會對未來失去信心。

已故丈夫一輩子上班的工廠，已經關閉很久，布滿了灰塵。讓我想到中國的資源衰竭型城市。

（破敗不堪的城市，這裡是女主和丈夫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然而現在已經沒有了居民。尤其是，沒有了孩子。）

（旅行者們傳授車上的生活經驗。）

然後，在電影最後半個小時，電影忽然出現了「大反轉」。明明有很溫馨安穩完美的生活在發出邀請，可是女主竟然拒絕了，重新選擇了上路。原來，她是為了維護心中的那一份親情，她怕自己換一種生活，已故丈夫就好像從不曾在世界上存在過一樣。這個設定有點像2017年的《尋夢環遊記 Coco》。

出發，是為了不會忘卻。

我原以為這是一部批判後資本主義時代的現實主義力作，最後才發現原來是一部愛情片……

（導演最後的字幕也說了，獻給不得不上路的人。）

恐龍比西部更西部。

電影裡出現過很多次恐龍。趙婷開玩笑地說，她這次拍了一部西部片。倒是讓我想到，其實6,000萬年前，美洲大陸也好，歐亞大陸也好，地球上到處都是恐龍。恐龍在地球上生活了2億年。那2億年裡，地球是什麼樣子的？春夏秋冬，四季輪迴。「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然而，恐龍不會為它們寫詩，恐龍也不會為它們悲傷。偏偏有了人類，在這短短幾千年裡，鬧出了這麼多悲歡離合。

超級劇透：

最後：這是一部很悶的文藝片，對於沒有耐心看完全片的觀眾，我替各位總結一下劇情如下：

在瀋陽鐵西石膏廠幹了一輩子的張師傅病逝，無兒無女，廠子破產倒閉，沒了退休金。老張的愛人原本是工廠子弟小學的代課老師，現在也下崗了，只能四處打工。在廊坊的京東物流園分揀包裹，在新疆屯河摘過棉花，在常州的恐龍園當過保潔員。打零工的工友們來自五湖四海，張大嫂聽說了很多沒聽過的故事，一路上看到了許多沒看過的風景。在麥肯炸雞打工時認識的廚子老戴想跟她搭伴過日子，張大嫂去了老戴在四川綿陽的老家，山清水秀，日子過得巴適得很。可是張大嫂始終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家，還是回到了鐵西石膏廠，在塵封的車間裡撫摸著牆上的標語，淒然淚下。（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