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View 視角 | 遊牧之歌：前行並不是為了找回，而是為了再出發
遊牧人生影評
在這短短的幾年間，趙婷的名字已經成為了美國獨立電影一面嶄新的旗幟。許多人試圖為趙婷打上種種標籤，「宋丹丹的繼女」、「即將創造歷史的華人女性導演」……可這一切都無法為我們形容出趙婷真正的樣子，而趙婷自己似乎也從未在意過那些由他人貼上的標籤。
趙婷就是趙婷自己。
而趙婷的每一部電影，似乎都在為此發出響亮的「吶喊」。《遊牧人生》作為趙婷第一部入圍國際A類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作品，卻一舉拿下了最高獎，也讓人們看到電影圈內的專業人士對於趙婷獨特視角和豁達心靈的珍視與讚揚。
這部《遊牧人生》，延續了趙婷一貫的風格，從一些極為普通的，甚至被邊緣化了的人物入手，模糊真實與虛構的邊界，為我們帶來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故事。通過與費恩的旅程，觀眾們也在觀影後找到了那種溫暖自己、溫暖他人的力量。這也是趙婷電影最令人欽佩的地方，儘管揭示種種社會的殘酷表象，可是在最終，趙婷依然為每一個在世界上掙扎求存的人們送去了溫暖，告訴他們，只要不停下，終有一天你會找到你追尋的東西。
模糊的邊界
《遊牧人生》脫胎於美國作家傑西卡·布魯德（Jessica Bruder）的非虛構作品《遊牧人生：生存在21世紀的美國》（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傑西卡是一位記者，她向來以文化以及經濟體的陰暗角落作為自己的報道重心，這部作品就是她深入美國西部腹地，融入一個特殊的，甚至漸漸被美國主流群體所遺忘的群體，並以此寫下的他們的故事。
而當趙婷接過導筒後，便接受了作者傑西卡的建議，前往亞利桑那州這群「遊牧一族」的聚居地進行採風。也正是在這裡，她見到了書中所寫的斯萬基、琳達-梅和鮑勃-威爾斯等等人物。真正與他們見面，交流，無疑為劇本的成形提供了巨大的幫助，而影片中的斯萬基、琳達-梅和鮑勃-威爾斯等人也都是由真實的本人出演。
趙婷借鑑了自己在拍攝《騎士》（The Rider，2017）時獲得的經驗，她在這一切真實的人物中加入兩個虛構的人物，並以虛構的女主人公費恩自己的經歷為線索，將這些真實的人物串聯了起來，也使得影片成為了一部非常有凝聚力的作品——影片的視角無時無刻都聚焦在女主人公費恩身上，觀眾透過她的雙眼看到了美國西部的景色，看到了這一個「工作了一輩子」卻不得不繼續工作下去的族群，也看到了美國這一龐大經濟體的陰暗面，與那些被犧牲了的人們。
這種做法毫無疑問模糊了「劇情片」與「紀錄片」的邊界，當觀眾們心甘情願地沉入費恩的精神世界的同時，真實的社會狀況亦會毫不留情地向他們湧去。最終，觀眾們獲得的，是一種「亦真亦幻」的神奇體驗。
當然這並不僅僅歸功於趙婷在劇本階段所作出的努力，在實際的籌備過程中，主創人員們也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去保護、發掘這種真實感。在真正進行拍攝之前，趙婷的製片人會提前抵達即將要進行拍攝的地方對當地生活著的人們進行採訪，並用手機記錄下他們的故事、說話的方式，而在大本營的趙婷則依次為根據來選擇自己的拍攝對象， 並以這個人的主要特徵為基礎進行劇本的修改。
最難能可貴的，還是在於趙婷的真誠與傾聽。與趙婷有過多次合作的製片人莫利耶·艾舍爾（Mollye Asher）曾表示，「在拍攝的過程中，每當我們邀請一些普通人來影片中扮演自己時，經常會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為什麼選我？有時候，他們覺得自己並沒有重要到可以成為一部電影中的角色。但是一旦當他們見到趙婷，他們會對趙婷打開心扉。她讓人們覺得自己是特殊的，趙婷發自內心地想要聽到他們的故事，並且希望他們自己來講述自己的故事。」
而女主角，也是本片的製作人，最初買下小說版權的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Frances McDormand）的精彩演繹，更是使得《遊牧人生》這部作品產生了一種質的飛躍。
尋找歸屬感
影片自始至終都緊緊圍繞在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飾演的費恩身上。她與丈夫居住在一個荒蕪的小鎮上，儘管這裡的生活遠不如發達的東部城市，但卻是費恩與丈夫的天堂。然而，丈夫的離世、石膏廠的倒閉，使得費恩最終失去了歸屬感，為了求生，她將自己的生活挪進了一個小小的貨車車廂，從此成為了「遊牧一族」。
費恩的內心無疑是存在著傷痛的，在同時，她也是迷茫的。失去了歸屬之地的她迷失在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方向，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義。在影片初期我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甚至可以說有些機械的人物形象。她如同一顆小小的螺絲釘被鑲嵌進「亞馬遜」這個巨大的商業機器之中，甚至做的工作都是機械的：不斷地將他人訂購的商品進行打包，整理。
是時間，是費恩身邊的朋友，是西部這片廣袤的土地漸漸的讓費恩逐漸找回了自己，找回了生存的意義。通過與同樣生活在車輪上的人們的交往，費恩漸漸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世界上最慘的那一個」，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有著各式各樣的傷口與淚水。然而他們依舊對自己的人生抱有著夢想，斯旺基已經逐漸接近人生的終點，但她卻絲毫沒有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恐懼，她的人生已經足夠精彩，她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那就是再去一次阿拉斯加。
似乎每一個「遊牧一族」都有著自己生存下去的目標，而費恩，在漫長的旅途後，也漸漸意識到她在這樣的無盡的旅途中，找到了一種歸屬。在西部這樣一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她終於可以自由地、盡情地呼吸。也正是在旅途上，費恩終於意識到逝去的已經永遠逝去，而只要活著，總會有一些新的東西在人生的前方等待著她，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斷的前行。
儘管許多人對於這樣的「遊牧一族」會倍感陌生，甚至不理解，但是趙婷極為聰明地插入了費恩這樣一個人物形象。費恩的形象有著極為普世的人物特徵，也頗具有一些東方感性的色彩，這也在費恩「對於家的執著與逃離」這一點上顯得極為明晰。我們的一生總是或多或少的再失去，通過弗蘭西斯的演繹，費恩成為了一個極為真實的，普通的人物。這種普通在電影中顯得難能可貴，也使得觀眾可以立刻與費恩「成為朋友」。
同時，費恩的身上我們也總能或多或少看到趙婷自己的一些影子，少小離家的趙婷多年來都是獨自一人在海外打拼，這似乎與影片中的費恩年輕時的一些經歷顯得不謀而合。影片的最終，費恩獨自一人回到了已經失去的家園，並在一次踏上旅途，這彷彿也是來自趙婷內心的一種映射。屬於趙婷的歸屬感並不是家，並不是一幢房子，甚至不是家人與親情，而是她自己。這或許也是為什麼趙婷讓人看起來是如此的豁達。
關於群體
影片中有幾個段落令筆者印象深刻。其一是費恩與「遊牧一族」的人們彼此交換一些必須品，但是很快，場景瞬間切換到了費恩、琳達-梅、與斯萬基三人一同去一個大型房車展觀展。費恩三人一邊觀展，一邊試圖將自己的簡歷遞給展商以尋求新的工作，隨後三人走進一個巨大的停車場。各式各樣高級的房車陳列其中，寬敞的空間，高級的設備和照明系統，與三人狹小的自己改造的房車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也在影片中第一次呈現了美國貧富兩個階級之間的差距。
同樣是「車輪上的生活」，一個群體面臨著的是生存的困境，而另一個群體所面臨的是如何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的奢侈選擇，這個段落，可以說是《遊牧人生》中最具政治性的表達。一味地追捧富有的人們，卻對真正身處於困境之中的人們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透過趙婷的鏡頭，這兩個有著相似生活卻有著天壤之別的處境的階級被短暫的融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種淒涼的，令人難過的情形。
《遊牧人生》的題材本身就是一記對美國社會的振聾發聵的吶喊，然而，趙婷最終依然選擇摒棄了政治表達，更專注於人物本身的內在探索。這或許對於一些人來說是遺憾，對於筆者來說，這樣的選擇無疑使得這部電影在主題之上顯得更為宏大與普世。畢竟，無論社會如何構造，如何進步，最終的最終，我們依舊要回歸到個體之上。
影片中另一個筆者非常印象深刻的場景在於在斯萬基去世後，這個社群中的人們默默地坐在篝火邊，將石頭扔進火裡，這是他們對於朋友最好的銘記方式。
趙婷也在這裡討論了一個人的一生的意義。費恩不願意離開那幢房子的原因，是因為最愛的那個人在那裡留下的印記，而最終，趙婷也通過費恩向我們傳達了這樣的信念，一個人一生的印記，並不留存在物體的表面，而在一個人，甚至一群人的心中。比起精美的房車，奢華的別墅，如何在他人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記，如何保持著對愛人的記憶勇敢的活下去，才是生命意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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