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狂歡的人正在老去，自由仍舊「在路上」
遊牧人生影評2020年，《遊牧人生》入圍威尼斯主競賽單元。影片取材自美國作者傑西卡·布魯德的非虛構文學作品《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反映的是美國金融危機之後，新遊牧民這個群體「在路上」的生活狀態。
從影片最終的呈現中可以看出，身為導演的趙婷試圖以局外人的態度做到不干預，不發言。但即使這樣，在電影之外我們仍舊無法否認，藉由這群美國遊牧民的流浪生活，每一個現代人都望見了自己所處的真實困境，並且對應在這個群體之外的每一個人也都在試圖尋求一個合理的解決困境的方案，這是電影所無法迴避的意識形態。
01 出走總需要一個理由
作為在英美文化中成長起來的華人導演，趙婷天然地會以局外人的態度去審視周圍發生的一切，這是一個優勢，因為旁觀總會帶來一些局中人無法看到的東西。
2008年的那場經濟危機，對於美國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挑戰，生活在那場危機之下的美國人，不得不在經濟，住房，社會福利的壓力，被迫開始自己「在路上」的流浪人生。這在電影中是無法被抹去的一個社會背景，同時我認為這也是趙婷在審視美國社會矛盾時不得不去面對的一個問題。
但你會發現，在電影中這個問題被有意地縮小或隱去了，也許是導演不想通過放大社會矛盾來講述這個群體在路上的生活，所以才給了故事中的人物們一個聽上去比「生存不下去才上路」要更詩意的理由。
有人因為患上戰爭創傷後遺症而選擇上路尋找安寧，有人是因為父母離世所以要在路上尋求治癒，有人是想提前退休享受在路上的另類意義，弗恩則是因為無法從丈夫死去的傷痛中走出來而選擇了在路上療傷。
電影刻意隱去，但現實卻無法迴避。
所以導演還是不得不在電影的某幾個片段，假藉人物之口說出出逃理由：「我們都是被社會放棄的人。」
如趙婷自己所說：無論身處何種文化的語境之下，她永遠保持局外人的態度。要知道局外人看似清醒，但局外人也容易居高臨下，缺乏深度理解和共情。所以《遊牧人生》中，我們只看到出逃之後的「精神之輕」，但卻無法看到為何出逃的「生活之重」。
02 「在路上」的意義
說到「在路上」，我們都不會忘記，傑克·凱魯亞克的那部小說《在路上》。一批年輕人，以反抗的名義，政治的名義，文學的名義從美國的主流社會出走，在美國的歷史語境中，他們被稱為「垮掉的一代」。
如今半個多世紀過去，又一群人選擇了「在路上」，只不過他們不再年輕，他們各自背負傷痕，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們是同一批人。
或許是那批年輕人老了。
《遊牧人生》中，出逃的人有不滿，或許也有憤怒，但終究這種不滿和憤怒，僅僅轉化為了帶著傷痛和記憶上路看風景。總之，我們看到的21世紀的這批人，他們的「在路上」，帶著的不再是一種反叛的激情，而是一種東方式的淡泊與超脫，不再關心政治，也不再關心社會，唯一留戀和追求的，是自我命運的悲歡。
又或許和導演自身的東方文化背景有關。
沙漠，戈壁，夕陽，落日，如此詩意而又田園的風格畫面，用在講述美國新遊牧民的故事中，卻一點也不違和。陶淵明東方式的「田園情節」，海德格爾西方式的「詩性存在」，在這一刻，穿越一千多年的歷史時空，與身處美國西部的流浪者產生了審美上的「共情」。
總之，趙婷在《遊牧人生》中非常巧妙地借用了「在路上」這一被無數現代人憧憬和嚮往的詞彙，滿足了那些無時不刻不被資本剝削著，被車貸房貸綑綁著的年輕人，中年人，以及那些靠社會福利救濟度日的老年人。
這群人最大的特徵就是，雖然生活在「苟且」中，但依然對「遠方」有想象。
03 我們要往何處去，會有答案嗎？
《遊牧人生》中，趙婷藉由美國遊牧民的生活，提出了一個非常本質又非常契時的話題：處在巨大生存困境中的人們該往何處去？
這個問題藉由她的雙重文化身份，產生了新的意義碰撞。多年之前人們還在羨慕美國民主和自由的生活方式，但誰又能想到資本主義的社會矛盾與今日之中國竟如此地相似。
我想鏡頭中，那些借他人之口斷斷續續說出來的房貸壓力，退休壓力，醫療壓力都是今天國人也同樣在痛苦和不知如何解決的問題吧。
但很明顯，電影並不提供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戴錦華教授在分析現代社會的種種矛盾時，曾絕望地表示過處在現代文明下的人類沒有未來，並且也明確告知處在失望中的人們：不要問我怎麼辦，我也不知道。
因為怎麼辦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而今天，《遊牧人生》最大的意義就在於，她提出了一個好問題，並且也為壓抑的現代人提供了一個出口。這對於被霧霾籠罩數年已經習慣了被壓迫的人們來說，是一種被理解之後的情感釋放。
它告訴我們：
生命是自由的，你大可不必每天都生活在苦大仇深之中；它還告訴我們，讓我們背負半生去償還的房子，它並不一定就是定義「家」的唯一方式。
想通這一切之後，要往何處去？自由在哪裡？就不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行動。所以影片結尾，趙婷用了一句「我們路上見」來回應那些同樣困惑，同樣追問，同樣嚮往自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