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一場殊途同歸的死亡

那是好幾年前了，我家樓下，住戶們每天打牌聊天的地方，來了個老阿姨，60歲左右，鄉村打扮，站在離大家15米遠的路邊樹蔭底下，開始念念有詞。 口音很重，我們都是本地人，都講方言，卻聽不懂她唸什麼，只憑直覺知道是藥方、中醫之類的相關。 她就一直念，沒人理她。有叔叔阿姨耐不住好奇，就問她唸什麼，做什麼。才知道她是賣草藥的，而且是從襄陽城山上採了草藥，坐公交車橫穿城市，到樊城郊區來賣。 那感覺，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古代，像是不可思議的遇到一個古董玩意兒。 當然沒人會買的。別說沒人會買這樣的草藥，哪怕聽都聽不懂她在念什麼。 人們心裡想的我猜都是一回事。好奇她家在哪，在幹什麼，有幾口人，賺多少錢，為什麼要賣草藥，有沒有成功賣出去過。當然也可能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想，反正我沒問，也沒別人問。問了，也沒有用。 那時候剛退伍回家，也挺閒的，就坐在樓下看人們打牌打麻將。沒人理她，她就那麼吆喝著，念念有詞幾個小時，也不知道口乾不乾。我記得最後好像我給了她五塊錢，想讓她坐公交車回去不至於虧本，也可能沒給，我記不清了，這個念頭肯定是有過的，希望我給了，但也許沒給。無論給沒給，可能都不重要了吧。都是底層人，有人運氣好有份工作可以打工，有人想努力賣力氣都找不到路，誰又救的了誰呢？ 資本家和富二代動輒幾十萬幾百萬的，絕大多數卻也不曾好心幫助過幾個人，從小到大到處走來走去，想想社會從古至今歷來如此，各有各的命吧。 又想起南京夫子廟每次去都會幫助的那個乞丐老奶奶了，最近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晚上有沒有地方住。上次給她衣服，我總覺得她捨不得穿，不知道為什麼。 今天看了趙婷的《遊牧人生》，電影圈很出名的，拿了獎，後面可能還要拿奧斯卡，大家都要看，感覺電影圈就像寫作業一樣，出來一部就得完成KPI。 這片講女主無家可歸，但女主強調自己是無房可歸，不是無家可歸。什麼意思？她也沒說。可能是想說家是精神，房只是物質。美國經濟蕭條，女主家丟了工作，失去一切，老公也病死了。女主買了個小房車，就四處飄，打零工，和其他房車一族交朋友，群居，又分開。一路上走走停停，人生如逆旅，獨自上路。 感覺美國窮人還是可以，各種低保福利，哪怕無家可歸也不至於讓人餓死。她這種比行乞要好多了，六七十歲了，不管走到哪，偶爾還能找得到臨時工作，退休還有低保，還能有個房車，還有教堂救濟。房車這東西在中國就不太可能普及，窮人絕不會買車。 但是她失去了老公，又沒孩子，也沒錢，就孤獨在美國廣袤的平原上飄蕩，像新形式的西部牛仔，寧靜孤獨，時而壯麗豪氣，時而悲痛哭泣，也挺讓人感慨的。 我雖然是年輕人，但這種感覺我經常有。畢竟我也是生下來當天就被送到別人家，輾轉無依的童年和多災多難四處逃竄的青少年時期，還有大學畢業去了軍隊，也是經常服從命令到處跑。這種漂泊無依的生活，也是我的悲涼底色。 有些人六七十歲開始流浪，有些人出生開始流浪，不知道誰更不幸。我已經養成習慣，哪怕能好好呆著我也要故意出去旅遊，就好像呆不住，沒有家。 我至今還經常有無家可歸的感覺，還經常有那種孤獨的一個人上路的情緒，雖然這兩年我沒怎麼出門旅遊過了，但我也不覺得自己有真正理想的家。就覺得人生如果要凝練成一個字，那對我來說就是飄。 所以這電影主題其實挺契合我這個人的，然後有時候我挺理解路上遇到的一些其他人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吧。 這片子裡女主也遇到很多人，但他們並不是像傳統的公路電影，是來拯救或者啟發女主的，相反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苦衷。貧窮，衰老，失去親人，癌症，每個人的底色都非常哀傷。 但他們卻真心的互相幫助，就是那種雖然窮卻真心懂得友愛互助，真的美好。我好像很久沒有過這種歸屬感和幫助人的機會了。最近幾年都在讀書寫字，網上衝浪，很久沒見陌生人了。 可能是一種錯覺，這兩年總以為該見得都見了，已經體驗了幾乎所有情緒，這世界已經不能再給我多少新鮮體驗，也沒有多少想索取的了。剩下的人生，我要做點什麼呢？ 電影也看膩了，3000部好片，不多，但也夠了。唯一不懂的，能讓我驚喜的，就是書本裡的知識。 這兩年也學會挺多知識，讀了很多警句，甚至自己都有寫。只可惜，很多都沒有做到。 宇宙內事要力擔當，又要善擺脫。羶穢則蠅蚋叢嘬，芳馨則蜂蝶交侵。故君子不作垢業，亦不立芳名。只是元氣渾然，不露鋒芒。希望今後可以說到做到。 不過說回主題，今天這部《遊牧人生》，感覺，不是很戳我。有時候就是很奇怪，看上去明明講的是你的故事，主角經歷的是你的情緒，但你就是不感冒，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因為主角和環境都是老美吧，對美國還是很陌生。如果是賈樟柯拍個中國的《遊牧人生》，我可能會喜歡。 但賈樟柯不能拍，拍出來又要挨罵，中國已經富強了，為什麼你還硬要拍這種窮人的故事刻奇，你不愛國——這樣的評論少不了。 大眾對《遊牧人生》這個電影的評價和討論，大部分都是這電影拿獎了，這電影馬上還要拿奧斯卡，這電影導演是中國人，是宋丹丹繼女，為華人女性爭光。女主是科恩嫂，科恩嫂是如何選好了劇本，然後找到導演趙婷，然後伯樂投資千里馬，然後怎麼怎麼製作拍攝。周邊八卦，永不停歇，不贅。 至於窮人，肯定是繼續受窮的。總有人說藝術人生，其實越來越覺得藝術是藝術，人生是人生，誰又能真的拯救誰。只有流浪漂泊的靈魂，路上還會相見。 《遊牧人生》裡還有一些關於宇宙星辰的描寫，當然了，孤獨漂泊的人，最愛的就是星辰。電影裡單獨講了木星，人們捧著星光，感覺好像捧到了來自遙遠宇宙裡的粒子。我也挺喜歡一個人站在星光下的，感覺自己是恆古星光的中轉站。 人間不過兩萬個昏晝，月亮圍著地球，地球圍著太陽，太陽圍著銀河系。人類可以選擇圍著欲望轉，也可以選擇陪伴宇宙走一段不需多言意義的旅途。 《遊牧人生》很反類型，沒什麼情節，也不存在劇透，我希望你看過，可能更明白我在講什麼，沒看過也咩關係。片尾，女主最終想通了，她在房車裡，房車就是家。她一個人也可以上路。她有很多機會可以安定下來，找個工作，退休，重新找到房子，但她已經接受了孤獨和在路上的狀態。她期待著前方，也期待著路的終點，能和丈夫再次相遇，因為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再見」，人生不過就是一段旅程和回憶而已。 人在老年時能有這樣的覺悟和勇氣，可能也就可以安心死去了吧。 最後，這麼多人真的關心這電影能不能拿奧斯卡嗎？不如關心關心你家附近需要幫助的人吧——很想說這麼一句，但又覺得太嚴厲太搞事了。 隨便吧，人生是人生，電影是電影，獨腳大盜，百萬富翁，摸爬滾打，好人難尋，老無所依，紛繁錯節，三千世界，其實整個星球都是遊牧人生，也許人生就是冷酷無情的宇宙中，一場殊途同歸的死亡和毀滅。 2021年1月10日，04點，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