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段落拉片
從前 有個好萊塢...影評昆汀的視聽語言無疑處在好萊塢導演裡最強的那一檔,他的電影經常製造出漫長鋪墊後突然爆發的快感,《低俗小說》、《無恥混蛋》和《姜戈》在很多經典場景都把這種節奏做到了極致。但《從前,有個好萊塢...》不在此列,它的情緒顯得更平均,像娓娓道來的一篇散文,因此在很多人看來它少了昆汀過往電影的那種快感。
但在反複觀看了幾遍後,我可以確認昆汀的功力沒有退化,他只是將自己的多年所學潤物細無聲地分散到每一場,來書寫這封關於好萊塢的情書。
這裡舉一場戲的例子,開頭小李在酒吧與帕西諾見面,看似很平常的一場對話,昆汀卻在視聽上玩出了花,並沒有重複自己過去擅長的拍法。
這場戲在劇作上的意義是帕西諾告訴小李他在電視劇裡客串反派的生涯已經陷入瓶頸,他可以提供小李去意大利出演主角的機會,但在說明真實來意之前,帕西諾扯了半天閒篇,事無巨細地講了自己頭一天在家看到的小李的多部作品。
這裡可以對比《無恥混蛋》的開頭,同樣的雙人對話,瓦爾茲扮演的納粹軍官來拜訪庇護猶太人的法國農民,前十幾分鐘瓦爾茲一直在大談牛奶好喝、自己外號的來歷等等,而昆汀也一直對他克制地使用中景、側面鏡頭,當瓦爾茲暴露真正來意:他知道農民將猶太人家庭藏在地板下時,一個瓦爾茲的正面特寫突然出現,製造出的張力讓觀眾大吸一口涼氣。
《從前,有個好萊塢...》的這場對話戲有著相似的情緒走向,卻用了完全不同的拍法,拋開穿插其中的閃回影像,這場戲用到的無非是側面雙人鏡頭以及不同景別的正反打鏡頭,如果按照慣例,昆汀可以從雙人鏡頭開始,隨著對話深入慢慢推近正反打的景別,穿插標誌性的食物/酒杯特寫,最終在高潮時推到兩人的正面特寫。
但昆汀這次反其道而行之,在雙人鏡頭交待落座後,一上來就給了小李的正面特寫,而他無非是在應和帕西諾的話,當時很奇怪為什麼在無關緊要的段落給小李油膩的大臉來凸顯演技,但隨著對話進行,我們可以發現這表現了小李良好的自我感覺,在不明對方來意的情況下,他笑瞇瞇地認同帕西諾對自己的讚賞,並大侃關於火焰噴射器的趣事,虛化環境的淺景深鏡頭強化了這種盲目的自信。
當帕西諾總結性地問小李是不是都在電視劇裡客串,小李的特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過肩鏡頭,這猛然製造出了一種抽離的效果:小李開始感覺到這場談話不是對於他的吹捧。此時閃回片段也不再出現,我們可以判斷之前那些冗長的閃回片段與其說是帕西諾的描述,不如說是小李在陶醉於對自己作品的回想,那個「燒納粹」片段的戛然而止也證明了這一點。
隨著帕西諾問小李是不是都出演反派,景別回到一開始的雙人定場鏡頭,表明實質對話從這兒才剛剛開始。帕西諾開始論述反派生涯沒有前途,鏡頭持續交待小李的反應,但不再出現沉浸式的特寫,而是略顯尷尬的近景。幾次對切後,鏡頭開始向小李緩推,帶著一種「靈魂拷問」的味道,當帕西諾扎心地問出「下周誰將扁你」時,小李的反應鏡頭終於回到了一開始的特寫,但此時他已經是完全不同的狀態。
至此,視聽完成了「先沉浸——再抽離——再沉浸」的過程,幾乎沒有什麼新花樣可玩了,但談話還沒有觸及真正的實質。這時昆汀的高級手段來了:他將攝影機置於帕西諾左側,通過一個跳軸,對談話的性質做了「180度的轉變」,帕西諾也終於說出了最終目的:請小李去意大利出演主角。
這場戲在此刻乾淨利落地收尾,對它的定性延宕到下一場,小李和皮特走出酒吧,皮特問怎麼了,小李說,「我過氣了」。
可以說這是一場奠定全片基調的戲,昆汀用精雕細琢的分鏡,將一個即將過氣但仍不自知的演員狀態立了起來。
影片後面的很多場戲都有巧妙之處:比如布拉德皮特修房頂時的閃回,故意製造出「現在進行時」的錯覺;再比如結尾拍布拉德皮特嗑藥嗑high的狀態(十個導演有九個會用主觀視角,但昆汀讓布拉德皮特甩了兩下手和開關燈就製造出了同樣的效果);再比如兩人看電視時騷氣十足的評論音軌…此處不一一列舉。
可以說《從前,有個好萊塢...》是昆汀被嚴重低估的作品,像一個練了一輩子降龍十八掌的年輕俠客在老年時打出的太極拳,或許剛猛不再,但餘韻十足,值得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