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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小徑分叉的別墅

從前 有個好萊塢...影評

昆汀帶我們走入「小徑分叉的別墅」,引我們邁入與歷史真實事件迥異的另一個平行宇宙。

昆汀拍歷史,不正經裡透著正經。

他在真實的歷史人物裡插入兩個虛構的主角,然後由小李和皮特串聯起這段時而嚴肅溫暖、時而戲謔暴力的從前,有個好萊塢...。

李皮很老派,有點跟不上時代,有點不合時宜,這沒什麼。

他們拳頭很硬,骨頭也很硬,這很重要。

小李的事業尚未起飛就開始衰落。從電影主角到試播劇的反派配角,他不在乎,只要能繼續演戲就好。忘詞對他而言,罪大惡極,顏面掃地。他與錄音對台詞,他在片場當場戒酒,他對著鏡子不斷咒罵那個讓他失望的自己。很勵志,他走出了危機,得到了那位人精小女孩與導演的至高讚譽,得到越來越多的片約,娶了昆汀的模特老婆。成功都是短暫的,很快又陷入低谷,那又何妨,享受過,戰勝過,過把癮就好。小李代表的好萊塢那些勤奮認真的演員,他們也許一生演反派配角,一生沒能大紅大紫,但他們同樣是好萊塢榮光的重要組成和偉大貢獻。

皮特拍電影時是個特技替身,要有本體演員小李,他才有的演;生活中他同樣依附於小李,為他開車,替他打雜;抹黑李小龍那段,是李小龍主動請戰,他欣然應戰;怒捶戳胎男那次,是小姑娘帶他去了邪教窩,被逼出手;更不必提最後的大決戰,都是麻煩自己送上門。我們甚至可以據此推測,他對妻子下的狠手,也可能是被迫之下的失手,這也能解釋他為何殺人不必坐牢。

要說他這個顏值高、肌肉讚、魅力足的傢伙,為什麼沒成功,也許正是被「被動「所迫。他代表了好萊塢的幕後,他們盡職盡責,說啥做啥,很少抱怨,明星享受前呼後擁,他們站在明星背後自得其樂,別碰我底線就好。既是一種敬業付出,也是一種人生態度。人不犯我我很佛系,人若犯我我饒不了你。

每個堂吉訶德身邊,都需要有一個桑丘。

友誼多麼真摯。小李與皮特在用一種高於朋友、低於夫妻的關係相處,他們的生活移除了異性,這與波蘭斯基那一夥成名的文藝男女形成鮮明對比。他們之間不是沒有邊界,但他們懂得分寸,你可以在我懷裡哭,我可以幫你爭取工作,互相扶持,互不干涉。他們從不糾纏、也不爭吵,即便最後要解除這段關係時,他們也毫不避諱、開誠布公、乾淨利落。有一個可以無所顧忌、訴諸衷腸的夥伴,令人羨慕。

瑪格·羅比簡單純真,一隻籠中的金絲雀。了解過曼森殺人案的朋友都知道,她飾演的是大導演波蘭斯基的妻子莎朗·塔特,最後慘死於曼森家族成員的刀下。當你提前知道她最後會慘遭殺手時,她的曼妙舞姿,她的一顰一笑都有了其他意味,裡面透著心疼。

她最享受的時刻無疑是,兩隻黑乎乎的腳板搭在前座,觀察觀眾對於自己表演的反應,直到那段靠龍哥教她的三腳貓功夫擊敗敵人的片段出現,影院掌聲四起,她的喜悅寫滿雙頰。那,大概是這位站在巨星導演身邊、被無數人艷羨卻平日生活慵閒無趣的女人,在人生中最滿足的時刻。對於能夠成為好萊塢集體夢幻的一小部分,她激動不已。一如小李拉著皮特坐在沙發上,盯著迷你電視機裡的自己,開心地像個傻子。這是屬於演員這個職業的成就感。有人說羅比這條線是廢線,當然不是,她是連接歷史與虛構的媒介,她是往事裡的重要一環,刪掉她整個立意就不成立。

而當時劇院銀幕裡截取的正是由莎朗·塔特本人出演的電影片段,一個虛構的人物在片中看自己演的電影,她看的又是由其所飾的真實人物的影像,這種虛實結合的嵌套感和穿越感,值得隔著銀幕觀看這部虛構電影的觀眾仔細咂摸。

嬉皮士們留長髮、吸大麻、住公社,豐富的物質背後是精神的貧瘠,他們想要反抗那個權力與物質建構的社會。嬉皮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利用的嬉皮。曼森手下那群年輕女性,她們彷徨、天真、反叛、嚮往自由,在迷幻的音樂、迷幻的藥物、迷幻的詩句裡,曼森對她們實施精神控制,男的販毒,女的賣淫,玩弄於鼓掌。曼森家族索居於廢棄的片場,異化為反社會、反人類的瘋魔嬉皮。

都市的她們,穿著短裙,哼著小曲,光著腳丫,彷彿遊蕩人間的天使。換個場景,荒郊野嶺,公社烏托邦,毒海裡萎靡,性池裡恣意,這是「自由」的天堂,和地獄。打著自由的旗號,去剝奪別人的自由,「干惡魔的勾當」,這一點他們說的不假,他們不止是干惡魔之事,他們就是惡魔本魔。可惜,他們遇到了「上帝」,惹了不該惹的。

Hipster最後把刀插在了皮特的Hip上,也算是點屁之筆。

高潮來得有點晚。雖然模糊雜亂,但全片還是可以分為三個族群、三條線,李皮基友、羅比夫妻、曼森家族,昆汀不著痕跡地將它們慢慢交匯,對背景稍有瞭解的觀眾,打開頭就在等待最後的殘殺,而這也是昆汀暴力標籤的賣點,吸引你往下看。

然而,他一點不急著去到那座別墅。

來,我們先看看60年代的洛杉磯美景,再逛逛彼時的好萊塢片場,汽車影院和老式劇院也不能錯過……於是前半段像是離題萬里的風光片,觀眾跟著兩個老帥哥四處溜達,你知道會有危機,但你一點也不慌張,甚至全然忘了這是曼森殺人案改編的作品,忘了這是昆汀·塔倫蒂諾的作品,直到你看到滿屏的女足,不是那個女足。

第一處危機在開頭。其實談不上危機。曼森本人路過那處別墅,與波蘭斯基和屋裡的羅比打了個照面。伏筆埋下,曼森與羅比夫妻產生鏈接。

第二處危機在中段。皮特是個外來侵入者,從他踏到那片土地的第一步起,邪教巢穴的每個人都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緊盯著他。觀眾知道,這個地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很危險。皮特做出了難得的一次主動之舉,他早就發現此地不祥,卻執意要探訪「老友」,鋪墊許久,總算要推開那扇門,觀眾屏息,猜測裡面會有何等可怕的場景,戴著鐐銬的老頭,肢解的屍體,或者是猙獰的殭屍?門開後,全部落空,就是個熟睡的普通老頭。聊天之間,才知老頭在石榴裙下早已五迷三道,另一種怡然自得的精神控制。皮特走向汽車的那段路,旁邊的曼森女孩們指手畫腳、逼逼叨叨,像極了某些衛兵某些革命,那一段張力十足。皮特與曼森產生鏈接。

第三處危機在結尾。全部鋪墊完畢,可以開幹。小李對著四個曼森嘍囉怒噴幾分鐘,純粹是昆汀的個人發洩。懷孕的羅比有些不舒服,似乎在預示著什麼。柔軟了倆小時,我們在等待一些硬核的東西,期待昆汀會怎麼處理殺人事件。果不其然,昆汀帶我們走入「小徑分叉的別墅」,引我們邁入與歷史真實事件迥異的另一個平行宇宙——殺人犯沒有走進羅比的別墅,而是闖進了小李這個虛構人物的家門。為什麼要篡改歷史,無他,唯解氣耳。就像他在《無恥混蛋》裡,不允許希特勒自殺,必須把他射成馬蜂窩。

三女一男在車裡做最後的心理建設。面目最凶殘的那位女孩說:「如果你是看著電視長大的,意味著你是看著謀殺長大的,電視節目只要不是《我愛露西》,就都跟謀殺有關。我們去殺電視上教我們殺人的人吧。我們是在好萊塢啊,整個時代的人都是看著這裡的人殺人長大的,而他們卻在這邊吃香喝辣。」這段詞可太有趣了,一方面像是好萊塢從業者的自嘲,尤其是考慮到昆汀最愛拍殺人放火,是不是該反思一下;一方面像是電影人在控訴電視文化;再一方面像是對這群年輕白痴的嘲諷,我拍殺人就是教你殺人?有點腦子好麼。

反思個屁。緊接著,昆汀用他最熟悉「暴力美學」,以已經無用武之地的皮特之拳把豬囉揍得血漿飛濺,以早就飢餓難耐的比特之口把下體咬得粉碎稀爛。這還不夠,所有西部片都是懲惡揚善,都是英雄救美,都是邪不壓正,你不是說電視、電影教壞了你麼,那就附贈你一次現場教學——小李舉起他在《什麼什麼十四拳》里燒爆納粹(燒烤技在《無恥混蛋》裡也對納粹用過)的火焰槍,瞄準泳池裡的面目兇殘女一通射,怒火是真火,譜寫一首水與火之歌,那些愚蠢,那些暴戾,那些不知天高地厚,通通化為灰燼。小李和曼森家族產生鏈接。

最後之最後,慘劇變成了喜劇,風平浪靜後,小李告別受傷的皮特,受邀走進那座現實中血災之屋,不再有血,不再有災,只有一群對好萊塢、對電影心懷熱愛的人,談笑風生,雲淡風輕。

而這是崇拜波蘭斯基許久且早知自己鄰居是他的小李,第一次與這對夫妻對上話。至此,全部鏈接完畢。

一個時代結束了。

歷史走向另一條小徑,那會通往何處,觀眾自行想象。

好萊塢嘛,說到底,給大家造個夢,祝你好夢,祝片中之虛與歷史之實,好夢!

電影很虛,好萊塢很虛,那整個時代都有些虛,但這些明星、配角、幕後以及每一個置身於此的人,很實。那一切虛幻泡影會消逝,空洞得好像沒有任何意義。不,對他們而言,對觀眾而言,這些虛無的空洞、這些認真的爛片、這些不再的繁華,很美、很難忘、很有意義。那些被洗腦的邪教嬉皮所追求的愛與希望,充斥著別人硬塞的種種主義和毒藥,而從前,有個好萊塢...給予你的,是對美好、對人性、對未來自然而發的期待與憧憬。

電影用來造夢再合適不過,一邊解恨,一邊緬懷,嗨己嗨人,豈不快哉,豈不昆汀哉。

PS:希望昆汀可以不光學呂克·貝松的十部論,也學他的出爾反爾。如果真的只拍10部,那這將是倒數第2部,嗚呼。珍視每一部的姿態很好,但拘泥於數字就太不昆汀了,畢竟創作來自於創作欲望,有表達欲,就要像小李手中那把火焰槍,噴出來,別憋著。相信我們會看到他的第11部、第12部……

PS2: 覺得還行就點個「有用」唄,覺得沒用、胡扯,就覺得唄。(MD,還真有人點沒用,都這麼冷清了還被點沒用,您可真是「善良」,勸你一輩子都這麼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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