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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星際救援》影評:說它爛之前,先捫心自問你看懂了沒

星際救援影評

早在電影誕生之初,喬治.梅里埃就在其代表作《月球旅行記》中描繪了人類對於浩瀚無垠的宇宙的癡迷與嚮往。雖然本片改編自兩部科幻小說《從地球到月球》和《月球上的第一批人》,但具象化的用影像去呈現月球的奇觀這還是第一次。片中舞台式的佈景現在看來可能略顯簡陋,但是在那個電影尚處在萌芽階段的1902年,那就是最令人驚艷的奇觀場面。

人類從未停止過探索太空的腳步,從前蘇聯宇航員尤里.加加林第一次登陸太空,到阿波羅11號實現人類第一次成功登月,伴隨著美蘇冷戰下展開的「星球大戰」,誰先征服太空成了兩個超級大國角逐的焦點。這種帶有強烈意識形態鬥爭和主流宣傳意味的觀念也影響了電影的創作,從《世界末日》到《紅色星球》,探索太空和拯救世界的一定都是美國白人,貫徹到底的個人英雄主義讓科幻這一類型成為了彰顯美國綜合國力的一種宣傳品。

但科幻遠不應該止步於此,從《月球》到《地心引力》再到《星際穿越》,雖然依然有著奇觀和大場面,可導演關注的重心明顯在發生變化,從過去的向外探索未知,回到關注人的內心和情感狀態。剝離開被賦予的「榮譽」,以及對於未知的狂熱,個體的價值和意義被種種符號淹沒了。

就如去年由達米恩.查澤雷執導的關於阿姆斯特朗的傳記電影《登月第一人》,在北美遭遇票房和口碑的雙重滑鐵盧,影片深入的探討了阿姆斯特朗登月前後的種種心理變化,從好友在基地遭遇意外身亡,到嚴重的自我懷疑,故事的整體基調是嚴肅且深刻的。

當所有觀眾期待著結尾阿姆斯特朗將代表著人類一大步的美國國旗插到月球上時,影片戛然而止,沒有插旗子的振奮人心,更沒有阿姆斯特朗本人的激情演講,有的只是月球上的寂靜無聲和渺小人類的沉重喘息。這樣的故事無疑是冒犯美國主流觀眾的,畢竟阿姆斯特朗登月這件事影響了整整幾代人,那是他們的驕傲,是整個美國的驕傲。但對於親歷者本人呢?

就如《星際救援》的導演詹姆斯.格雷本人所說,他寫這個本子的靈感來源,是看到阿姆斯特朗登月旅行後的採訪,當記者問到登月是什麼感覺時,阿姆斯特朗的回答是「推進器還剩下六升液氧」。作為登月第一人的阿姆斯特朗,卻無法回答登月後的主觀感受以及探索宇宙的意義,這種矛盾性引發了詹姆斯的思考。

某種意義上,宇航員要有意識的壓抑自己的一部分情感,他要比一般人更加理智,不感情用事,才能應對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才能不被神秘的宇宙吞噬。但長久對於情感的壓抑,會讓人產生異化,他可能變得不近人情,不再能和他人建立親密關係,甚至會陷入到四下無人的孤獨之中。你可以說這是科技發展的代價,或是宇航員的宿命,但如果探索未知要以犧牲人性為代價,那這一切還有意義麼?

詹姆斯.格雷所關注的母題,從上一部《迷失Z城》延續到這部《星際救援》,表層看是關於男人的夢想和向外對於未知領域的征服,但實則卻是向內的對於個人生存困境和矛盾的關照。當冒險不再只是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或是被形成的價值,而是一場重新認識自我和建立價值以及認同感的心靈之旅時,這其中的意義遠超過那些純粹用視覺轟炸滿足觀感體驗或是一味地輸出主流價值,以達到宣傳目的影片。

《星際救援》就是這樣一部作品,可以從本片中看到近些年很多太空題材電影的影子,比如一個人的太空漂泊,能讓人聯想到《地心引力》,而與家庭的羈絆則可以聯想到《星際穿越》,甚至到海王星救援也能看出《火星救援》的感覺。

但這些其實都不是導演想要的,又或者說整部影片就是對既往太空類型作品整體上的一種顛覆,雖然結尾礙於商業類型的妥協不得不落回「愛拯救一切」的主題,但其中對於以上提及作品的解構是非常大膽且深刻的。

在《星際穿越》當中,庫伯在世界末日之際,被委以重任前往太空尋找適合移民的星球,他是天選驕子,是人類生死存亡的希望,這種極浪漫化的英雄旅程從開始就注定是激動人心的。而《星際救援》則不然,羅伊的父親克利福德被賦予英雄的頭銜,因為他勇於探索外太空生命體,以及為人類太空事業做出巨大貢獻,成為了無數人嚮往的英雄。

但對於羅伊來說,父親從小的缺席讓他的家庭始終是不完整的,他追隨著父親的腳步成為了宇航員,嘴上說是延續英雄的傳說,跟上父親的腳步,但實則就是時時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

而克利福德被塑造的英雄形象,不過是航天局用來宣傳的手段。大眾只知道克利福德是個英雄,卻從未了解過成為英雄的代價,他就如那個二戰時期用於徵兵宣傳中的神勇美國大兵,一個個都是超級英雄轉世,但沒有人知道可能下個鏡頭這個大兵就會大砲擊中命喪當場。

當羅伊真的見到父親時,三十多年未見的父子早就沒有感情可言,就如克利福德所說,我對你和你媽媽並沒有虧欠感。這是何其冰冷的言語,但又是如此的現實,羅伊試圖搭救父親,他並非真的對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有多深的情感,而是無法割捨心中那個完美父親的形象。

對於代表著國家權力機器的航天局來說,羅伊被選為尋找克利福德的成員之一,並非他們說的是因為羅伊身體和心理素質的優越,而是航天局想利用父子之間的感情來引出藏匿的克利福德。當情感被某種急功近利的目的利用,當個人的價值讓位於集體,曾經的那些榮譽頃刻之間成為幻影。

就如月球已經成為一個被資本占領的站點一樣,紀念品店,方便移動的電梯,川流不息的人群,這個無數人曾仰望星空想登頂一探究竟的神秘之地,終也淪為了無感情的印鈔機器。

羅伊在影片當中始終經歷著這樣的矛盾,導演藉由旁白呈現出的「聲畫對位」有力的說明了這一點。旁白當中的羅伊是極賦感性的,他會感到悲傷,會因為孤獨感到絕望,會對航天局的計劃感到可恥,但行為上,羅伊依然要壓抑自己的情感,事事做的得體,就如開場一段羅伊走過操作間的鏡頭,行為上羅伊對每個人點頭哈腰,施以微笑,但心裡卻對自己這種行動感到可笑和虛偽。

種種言語和行動上的矛盾將羅伊被集體價值裹挾後的無奈以及個體的掙扎展現的淋漓盡致,片中大量出現的主觀鏡頭透過羅伊的防護服上的玻璃反射到窗外宇宙的奇觀,但每每反射到最後觀眾看到的依舊是羅伊自己。神秘未知的宇宙,種種的風景以及可能存在的神秘外太空生命體,這些都很誘人,就如克利福德用一生去尋覓的那樣,但這些如果都是在以犧牲人性,犧牲我們與周遭人的羈絆為代價的話,那還有意義麼?

就如克利福德本人所說,與他同行的同事們一個個因為離家太遠全都瘋了,為了鎮壓這些人,他採取了非常手段。確實,克利福德成為了飛船上最後的倖存者,但他也不可避免的被遺棄,被放逐,最終甚至失去了愛與被愛的能力,成為了一具行屍走肉。

令人頗為驚異的是羅伊在與父親相見後藉由旁白說的一席話,這些神秘的風景固然美麗,但這美麗轉瞬即逝,留下的,只有無盡的虛無。羅伊的情感始終是充沛的,他不願走父親的老路,因為他深知那種切斷一切後的絕望和給他人帶來的痛苦。被裹挾許久的集體價值,終於在羅伊最後與父親分別後被破除了,羅伊心裡的陰霾也隨之消散,他得以回到愛本身,去創造屬於自己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

極致的孤獨,不是被囚禁於浩瀚無垠的宇宙之中,而是被鎖在心裡的牢籠之中。相比於《地心引力》的單人宇宙漂流,《星際救援》則更傾向於內心的救贖,前者要對抗的是外在的生存困境,後者則在尋找解開被鎖鏈層層束縛的心如何獲得自由。

在羅伊的旅程之中,他的女友始終作為一個夢魔式的存在出現在他的夢中。羅伊童年的缺失,自身作為宇航員的身份要保持的絕對理性都成為了他和女友之間的隔閡來源。當母親的形象與女友重疊,觀眾可以感受到羅伊對於愛的渴望和家庭的嚮往,而這一切又直接使其無法放棄對於父親的尋找,因為他始終期待著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

但一味地沉溺於過往是無法真正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感情關係的,當羅伊清算了與父親的情感羈絆,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向為何,雖然這個部分處理的略有些突兀和沒有很好的鋪墊,但觀眾也能感受到最後女友的回歸對羅伊意味著什麼,那是他的又一次機會,去學會愛人,學會感受愛。

科學秉持的理性與人的感性之間的矛盾,以及每個人都要經歷的孤獨,是全片反復在探討的。被主流塑造出的英雄偶像和價值是我們要警惕的,那其中有太多的謊言和假象,但往往我們都在無意之中就認同了這些虛妄的價值。《星際救援》在警醒我們每個人,那些讓我們陶醉的目標和理想固然有他的價值和意義,但這些不意味著我們要犧牲掉人基本的情感和與他人的羈絆。

人生路漫漫,直到盡頭你都可以去追尋詩和遠方,但眼前人並不是永恆的,一旦錯過,就可能一生再難重逢。如果這是成功的代價,我寧可放棄那虛無的目標,如若活的如機器般,那不如放棄為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和羈絆,才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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