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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星際救援》影評:我的心略大於整個宇宙

星際救援影評

作者/歡樂分裂

如果將《星際救援》預設為類似《地心引力》和《星際穿越》這樣的科幻大片,那麼你無疑會對本片並無硬核科幻元素的呈現而失望,更會對常見的父子情「套路」戲碼而厭倦。

本片雖然屢被拿來以業界標桿《2001太空漫遊》為衡量標準,但以我個人體驗而言,它更接近《飛向太空》內省式的題材,不再著重於技術問題的解決和探討,而是深入人類比宇宙更廣袤幽深的內心,在一場漫遊至太陽系邊緣的精神巡禮之後,重拾對愛的希望、對人生的信念。

兩個多小時的劇情幾乎可用一句話來概括:因一系列「電湧」現象危及人類生存,航天工程師羅伊被派去海王星尋找與之有關聯的父親——在一次搜尋外太空智慧生物項目中失聯的天才宇航員克利福德·麥克布萊德。羅伊先從地球出發去月球,再降臨火星,最終抵達海王星,以四個星球為劇情展開的延宕點,每一「幕」都設置了符合傳統敘事類型的高潮戲。

這些劇情緊張的段落,嵌合在大量偏向內心戲的獨白中,擁有切分節奏的功能,視聽語言極為精緻,在影院黑暗中享受無邊的靜謐與孤寂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開場即是極為吸睛的「巴別塔」救援戲,除了交代必要信息,也開宗明義地揭示這個「未來」宇宙生態的大致情況——人類對資源的探求和開發到了何種地步。

資源匱乏因而引發月球車槍戰戲,其精彩之處在於駛向月之暗面的瞬間,光明與黑暗的臨界點,從對暗夜的恐懼到落入被黑暗擁抱後奇異的寧靜,讓人想起Pink Floyd那張著名的概念專輯《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並與後面羅伊在「利馬」號上看到的那句「Is anybody out there?」(出自Pink Floyd之《The Wall》)完美互文。

至此,我們已經可以一窺本片的「現實性」,在對古人吟誦月亮詩句的祛魅之後,在20世紀人類對登月的狂熱平息之後,這片滿是巨坑的灰白硬地儼然已淪為人類商業用地。

從月球到火星的途中,有一個異常驚悚的橋段。偶遇呼救飛船,進艙後密閉空間內以主觀鏡頭掃視各角落,這種驚懼搭配鑽心的配樂,真有一種靈魂出竅的虛空無力,可視為對驚悚片手法的嫻熟運用

火星的昏黃火紅色調頗有《銀翼殺手2049》的場景感,工作人員海倫與羅伊在走廊中穿行段落也與之有相似的視覺造型。

作為通往太陽系邊緣深處的中轉站,它在「起承轉合」中起到「轉」的作用——羅伊獲知父親尚倖存,卻因「釣」出父親後利用價值喪失而被遣回地球,在同為 「利馬」號船員後代海倫的幫助下,他「非法」登上開往海王星的飛船,此飛船同為從月球到火星的那艘,在降落火星前貢獻了最後一分鐘的揪心戲份;同樣,羅伊在「入侵」這座飛船時,不僅再次獻上打鬥戲,還在登船前有一段美極的「水形物語」——在高能段落場景間的至靜狀態,即是他此刻內心的外化。

每一段強節奏的劇情推進過後,必然是浸潤著無垠孤寂的失語。

從火星到海王星的孤獨旅程,顯然是本片重中之重。途經巨大的土星環折射了太陽光,沉靜如海,小小飛船掠過的身影如蜉蝣遨遊天地間。卡爾維諾曾這樣寫道:「人類僅僅是萬物中的邊緣。」觸及到海王星那幽蘭深邃的光環,搭配超五星的幽深靜謐配樂,這種孤獨感更為深切,在黑暗統治的外太空,死寂如萬古長夜的太空墳場,這顆遠離太陽的藍色星球浩瀚、盛大、壯闊。「古老的同盟已經瓦解:人類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廣闊而漠然的宇宙中的孤獨,意識到自己的出現純屬偶然。」

人類將古典神話中神的名字賜給它,在太空時代依舊演繹著神話模式的故事(父子關係的架構以及最後接近「弒父」的暗示,所以大家不要嫌棄父子情的套路,實乃永恆命題),人類——最孤獨的智慧生物,在實現超越科技力量的同時,仍會祈禱、仍篤信天主,信仰見識了我們的無窮軟弱。

即使是對本片懷有頗多好感的影迷,可能也會對這個過於具實的結尾有微詞,「父親」這個意象更多是情感和心理上的符碼,是羅伊多年未解的心結與無法跨越的刀鋒,但當我們清楚聽到老人喊出「羅伊」,這麼多年用來勸導說服自己的形象猛然坐實,與之前大段潛意識獨白形成某種錯位。

我們不妨回顧一下導演前作《迷失Z城》中有個高光鏡頭:妻子從樓梯走下慢慢踱入鏡像中「現實」,「實」與「虛」的溶接,驗證她所言「不能讓恐懼決定我們的未來」, 從外部視野的「迷失」到內心陷入狂熱折磨矛盾的「迷失」,直至最終被淨化。

本片對於父子相認以及最後放手的處理,也採用了類似手法,從內心桎梏的殼掙脫出來,將從地球逃離(父親何嘗不也是陷入某種「逃離」呢)的萬般蕪雜心緒埋葬進無盡永夜,心理上的「虛」投放進外部的「實」,一場最漫長的和解,必須穿越整個太陽系才能完成。

決定放手的瞬間,頭盔倒映著宇宙的星辰大海,茫茫太虛唯一光源擊中在臉部——臉部是人類個體星球波動的主體,假面終可脫落,由此可見大量特寫多有必要(而非純粹耍帥),布拉德·皮特奉獻演藝生涯最高表演。

一顆心就是一個宇宙,我們心靈的距離比穿越太陽系更遠,父親一一擊碎他的幻夢記憶,沒有溫情沒有和解,沒有意外沒有奇蹟(呼應前文所說的「現實性」),一如普里莫·萊維寫過的一首詩《暗星》:「 無能量,無信息,無粒子,無光/光已沉落,被自身重負所傷/而我們所有人類,虛妄地生與死。」時間不復存在,一切如齏粉。

讓羅伊最後奮起自救的仍是對家園和人類的信心,他已看清父親在人父身份和普世人性上的缺失——寧可將生命和智慧付與虛空探求,而棄愛與美好如敝屣。他決意要踏出父親投下的影子,直面心之暗面,祛除堆積在過往生活的暗影,獲得自我生命宇宙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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