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專訪：布拉德·皮特【編譯】

作者：Jake Millar / 澳版《GQ》

譯文首發於《虹膜》

譯者按：昆汀新作《從前，有個好萊塢...》公映在即，主演之一布拉德·皮特登上了澳大利亞版《GQ》七月刊的封面，該雜誌在戛納對布拉德·皮特進行了專訪，交流了他對昆汀的看法、影片的拍攝細節：「這是一封給洛杉磯和我們童年時代的情書。」

「首先吸引我，以及所有主創的，大概就是能與昆汀合作。他是一個如此具有原創性的導演，在片場總是富有激情，且令人感到輕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能聚在一起。」皮特說道。

作為過去二十年間世界上最有名氣的人物之一，布拉德·皮特身上仍然有些東西能讓人驚喜。

比如，多年來隱藏在銀幕角色背後，他慢吞吞的俄克拉荷馬口音可能已經被大眾遺忘了，其次，他是個影迷，說話就像「念電影台詞一般」。此外，他彬彬有禮，但這一點或許並不出人意料。

「與昆汀的兩次合作，我都是毫不猶豫地說『好』，」皮特繼續說，十年前他與昆汀合作了《無恥混蛋》，「我認為對於所有演員來說都是這樣。你很清楚面前有一個絕佳的機會，並且你會得以咀嚼生涯中最棒的幾段對白。」

「我常常將他的台詞比作，如果你大吵了一架或者說出了讓自己後悔的話，回家途中你會想：操，我希望剛剛能那樣說！他的對白就是你所希望能說出的話。

道爾頓和布斯之間的關係十分特別。他們不僅是親密的朋友，而且在五六十年代的好萊塢，演員身邊常常有一個固定的替身演員。

比如約翰·韋恩和查克·羅伯森，伯特·雷諾茲和哈爾·尼德漢姆，以及史蒂夫·麥奎因和巴德·艾金斯，後者完成了《大逃亡》中那幕經典的摩托車跳躍。

「那時候會特地為替身演員做很多設計，搭檔兩人會合作一部又一部電影，一部又一部電視劇，」皮特回憶。「如今，這種合作都是暫時的。在這部電影裡，我有自己的替身演員，而我又飾演一位替身演員。所以我必須在健身房苦練。」

這種人物之間的微妙聯繫是影片的核心，乍一看可能彼此毫無關聯，但漸漸地交會、分開。

兩位男主角之外，還有冉冉升起的新星莎朗·塔特（瑪格特·羅比 飾）和她的丈夫，好萊塢的風雲人物羅曼·波蘭斯基（由波蘭演員拉法爾·扎維魯查飾演），兩人搬到了道爾頓位於貝弗利山莊的別墅隔壁。

此外，影片還出現了道爾頓的對頭，超級明星史蒂夫·麥奎因（達米恩·劉易斯 飾），以及瘋狂的、險惡的查爾斯·曼森（由澳大利亞演員達蒙·海瑞曼飾演）。

昆汀將影片背景設定在好萊塢風起雲湧的時期。反文化運動聲勢高漲，搖滾樂、性、毒品和嬉皮士。傳統的製片廠體系和明星制日益式微。不久之後，莎朗·塔特和四位友人將在1969年8月那個命運版的夜晚被曼森的信徒殘忍殺害。

「我認識的許多住在洛杉磯的朋友都認為，六十年代在1969年8月9日那天戛然而止，」瓊·狄迪恩在《白色專輯》中寫道，「就在謀殺者的聲音如山林火災一般席捲西洛大道的那個瞬間，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觀點是對的。」

那是一個轉折點。接下來的幾年中，新好萊塢時代將統治電影院，以《雌雄大盜》和《逍遙騎士》這樣的反英雄電影為首，反抗傳統的影星形象和敘事套路。這正是昆汀·塔倫蒂諾後來沿襲的好萊塢，儘管他那時只有六歲。

塔倫蒂諾的名字「昆汀」取自伯特·雷諾茲六十年代參演的劇集《荒野鏢客》中的角色，昆特·艾斯普，他命中注定將成為一個電影傳奇。「我想為他取一個在屏幕上響噹噹的名字，」他的母親康尼·薩斯圖皮爾於1994年對《名利場》雜誌提到。「這個名字眾所周知，我希望他成為一個重要的大人物。我怎麼會想要一個不名一文的孩子呢？」

昆汀小時候，父母就會經常帶他去看電影，他的大部分時間，或許全部時間，都花在電影身上。昆汀的影片中隨處可見電影梗，他就像一個有收藏癖的人，而他的影迷則熱衷於在互聯網挖掘、彙編、欣賞那些昆汀式的電影趣味。

《落水狗》中的西裝領帶，致敬了吳宇森的經典《英雄本色》。《低俗小說》中蘭斯遞給文森特的海洛因品種叫「巴瓦」，致敬了意大利的傳奇導演馬里奧·巴瓦。《殺死比爾》第一二部中新娘穿著的運動服，與《死亡遊戲》中李小龍的穿著如出一轍。再到他新片的片名，直接引用了賽爾喬·萊昂內的史詩片《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和《美國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這部影片至少籌備了六年，」昆汀談到。「當然並不是一直在寫劇本，而是在不同電影項目的間隙一點點完成，逐漸將石頭推上山頂。最後，我心想，『好吧，我要完成它』。」

昆汀的劇本或許是寫了五六年，但故事遠不止於此。畢竟《從前，有個好萊塢...》是一部關於電影的電影，帶我們回望好萊塢的黃金時代。換句話說，這可能是處於巔峰的昆汀。

「我大半生都在與電影打交道，」他說。「同時也在探索了解整個世界。終於，我可以傾盡我56年來儲存在腦海裡的東西做些事情。」

昆汀的語速極快，電影梗一個接一個從他口中蹦出來，跟他聊電影的感覺就像騎在鬥牛身上。大部分時候，如果你足夠努力，你或許還能跟上節奏，但總有那麼一個時刻，他會掙脫韁繩。

「我不奢求大部分觀眾都能對電影中每一次致敬、每一個幽默梗心領神會，」昆汀坦言，「但我希望影片能將他們帶入一個世界，直至結尾，他們能多瞭解這個世界一點點。這些內容並不是居高臨下地向觀眾灌輸，而是溫柔地縈繞在你腦海周邊。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多少就能了解一些。」

「所以觀眾不需要理解我所說的一切，」他繼續解釋，「他們只需要知道我很明確自己所說之事，我希望把這一點表達得明確無誤。而他們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從前，有個好萊塢...》的重要性還有另一個理由，昆汀早就提過他的電影生涯幾近尾聲。這部新片是他的第九部長片，如果按計劃，他只會再拍一部長片。十部電影，這就是他給自己定的限額。也就是說，這是他倒數第二次證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偉大導演的機會。

「我認為在電影這一領域，我已經接近了盡頭，」他說。「不過我也寫了一些電影相關的書籍，正在嘗試戲劇創作，所以我還是有創作力的。我只是覺得我已經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電影了。」

「我不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當我們將昆汀上面那段話轉述給皮特時，他回應道。「我覺得他對待這件事情十分嚴肅。我曾經坦率地對他表示過惋惜，但他懂得盛極而衰的道理。不過他手中還有其他的計劃，所以他不會和我們告別太久。」

此前有傳言稱，昆汀或許會參與製作《星際迷航》。但這又引發了一個問題。如果《從前，有個好萊塢...》是昆汀的巔峰，一部關於電影的電影，背景設定在對昆汀的電影生涯有著決定性意義的1969年，如果這就是他的集大成之作，為什麼不就以這部電影謝幕呢？

「這個嘛，唔……」昆汀猶豫了一秒，「如果這部電影的反響不錯，或許我就不拍第十部電影了。或許我會馬上收手！或許我會在自己大獲成功的時候隱退。我們走著瞧。」

「等等，」皮特說。我們在通電話，而他正開車回洛杉磯的家，有個人——他即將有個能在飯桌上講好幾年的故事——阻礙了交通。「你在幹嘛呢？」皮特問，短促地按了幾下喇叭。然後是兩聲更長的喇叭聲。「你知道的，我遇上了一點小事，」當我詢問他為何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洛杉磯午後會大鳴喇叭，皮特解釋道。「但那個人可能有了一個好段子——布拉德·皮特對我按喇叭了，對我大喊讓路。」

皮特是那種在好萊塢鮮見的明星。不僅僅是名氣，而是某種文化裡的一部分，就好像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平凡世界裡的超市、雜貨店通道，或是馬路邊，偶遇他。他是舊好萊塢打造的那種明星。

「我想如果他能來演這個角色就太棒了，因為這個角色需要最棒的演員，」問及布斯一角的選擇時，昆汀如是說。「此外，他還得是一名影星，比如皮特這樣的，觀眾喜聞樂見的影星。就像史蒂夫·麥奎因或差不多層級的——觀眾喜歡他們。觀眾喜歡他們的一舉一動，喜歡他們開車的方式。這種酷斃了的男性氣質就是影星應該具備的——皮特就有。他有上一代演員身上的氣質。」

據說影片劇本獨有一份，所以皮特和小李都必須去昆汀家裡讀劇本，再看幾部電影。昆汀講了個故事，皮特有一天約好了來拜訪，所以他設置好了家裡的放映機，準備了一部35mm膠片電影——一部他認為皮特飾演布斯時可以作為參考的電影。

這部電影就是1971年的《比利傑克》，由湯姆·勞克林飾演影片同名主角，一位前美國綠軍特戰隊員、全能的好人。結果皮特也帶了一部電影準備一起觀看——正是《比利傑克》。「我們事前並沒有商量過，但都看到了布斯這個角色與湯姆·勞克林的聯繫，」昆汀笑稱。「我們或多或少懂得彼此的心思。」

自那以後，昆汀就確定皮特是最終人選了。「當然在那之前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但這件事無疑是定錘之音，」他說。「我和皮特是同齡人，所以和他拍電影非常有意思，當我提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他都能夠回憶起一些相關的，因為50年前我們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小孩。」

「《從前，有個好萊塢...》像是他所有電影的一次匯流，」皮特評價道。「毫無疑問它是一封給電影和洛杉磯的一封情書，但也是一封給我們童年時代的情書——我們看著同樣的電視劇和電影長大，吃著同樣的卡夫牌通心粉和奶酪長大。」

這部電影還有一個里程碑式的趣事——皮特和小李第一次在大銀幕同框。兩人都參演過80年代的連續劇《成長的煩惱》，皮特只是客串，小李是常駐演員，但兩人從來沒有出現在同一集裡。

「我們幾乎是同時嶄露頭角的，」皮特提到。「小李是一個全力以赴、認真努力的人，所以和他這樣水準的演員合作有很多樂趣。而他本人也非常有趣。」

其餘的卡司也同樣令人驚豔。除了羅比（「她是一個甜心，」皮特說，似乎用了整整一分鐘來描述這種甜美），還有達科塔·範寧、庫特·拉塞爾、布魯斯·鄧恩、拉莫·威利斯、奧斯汀·巴特勒，以及莉娜·鄧納姆，飾演曼森的信徒之一。

「昆汀的確是要大幹一場，」皮特如此評價影片卡司。「他們都是才華橫溢的演員。」

影片還曾請到了伯特·雷諾茲飾演喬治·斯潘，曼森家族所佔據牧場的主人。雷諾茲來過片場，但沒能撐到拍攝任何自己的戲份，他於去年九月去世。

「我的確見到了伯特·雷諾茲，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因為我是看他的電影長大的，」皮特感慨。「我們有兩天時間和他一起排練，一起坐下來聊電影，人們常說不要接觸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但他是那麼親切和藹，還超級風趣。」

1969年的好萊塢經歷過一次變革，不難發現，如今它又處於一個變革的關口。MeToo運動的餘震未消，特朗普反好萊塢的情緒，流媒體的崛起讓人們離開電影院回到家中，系列電影和翻拍電影的票房成績越來越搶眼。好萊塢對於皮特這樣的演員來說，似乎越來越難提供出優質的原創劇本。

「我還是一個製片人，而且我非常享受這份工作，」皮特談到自己最近的監製工作。「但我演的戲越來越少了，總的來說，我真誠地認為這是年輕人的遊戲——並不是說沒有足夠多的年長角色——我只是感覺，這個行業會自然而然地向前發展，其中會有自然選擇。」

「我很好奇電影的未來是怎樣的，它會變成什麼形式。我很欣賞流媒體，因為我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有質量的電影，越來越多的編劇、導演和演員得到機會。這些都在提醒你世界上還有很多有才華的電影人。」

「我認為大家都有發展的空間，」他思索再三回答道。「但我可能已經是一頭恐龍而不自知，小行星隨時可能撞擊地球。」

看著皮特、小李和昆汀出席戛納紅毯的那些圖片，你很輕易地就能理解電影是一種盛大的、有著偶像地位的東西。這聽起來有些陳詞濫調，但你或許也會不經意想到，他們不會再拍出這樣的電影了，他們也不會再打造出這樣的電影明星，或許他們壓根就不會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