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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狗奴人生》影評:暴力可以殺人,報復心也可以。

狗奴人生影評

今年戛納可謂意大利電影大年,有拿了最佳編劇獎的《幸福的拉扎羅》,而最終拿下戛納影帝的《狗奴人生》,還將代表意大利出戰明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片名有「驚魂」,不過不要誤會,它並非一部恐怖片,而是一部犯罪類型片包裹下的頗具諷刺與張力的社會寓言。

故事很簡單:一個憨厚老實的離異男人馬塞洛,在意大利西南部臨海某個骯髒、混亂的城郊小鎮生活,經營著一家給狗梳洗毛髮的小店,每天把愛犬們照顧得很好。馬塞洛常常和附近的朋友們晚上一起踢球,看上去似乎人際關係和生活都不錯。但在本分生活的背後,馬塞洛卻是個毒販,靠販賣可卡因撐起帶女兒出海豪華度假的寵溺。

馬塞洛最近出獄的朋友西蒙也是他的忠實客戶,只不過很久就不再付給他錢,而是以拳頭威脅替代。隨著西蒙變本加厲的威脅與控制,馬塞洛一味忍讓,事情卻終於在西蒙的一次犯罪之後產生轉折。需要錢的馬塞洛沒有從西蒙那裡拿到原本說好的分成,只有一張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臉,他下定決心復仇......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戛納結果,帶著「劇透」心情去看的這部電影,我真的很難想到,這個足足兩分鐘開場戲連男主正臉都沒露的電影,最後會捧得影帝大獎。

但隨著電影節奏漸入佳境,男主的形象越發立體豐滿。

電影開場不久後,出獄的朋友西蒙毒癮發作,找馬塞洛要毒品,上一秒還在陪女兒的馬塞洛用盡力維持著一點自尊的卑微語氣懇求他離開,一個既珍視女兒又懼怕自己朋友,想兩邊討好的老實人形象立刻活靈活現。

從一開始,我們就能強烈地感覺到,馬塞洛這個人物是孤獨的。自始至終,他似乎都生活在一種不自知的深刻孤獨之中。

他對離婚後跟媽媽住的女兒格外熱情與保護,又對不拿他當真朋友的匪幫混混朋友西蒙逆來順受,晚上跟愛犬一起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飯,對狗說話比對人多。

結尾那一場關於「錯覺」的戲,或許最能體現這種近乎荒誕的孤獨感。

準備焚屍滅跡的馬塞洛看到不遠處球場裡,昔日的朋友們正在踢球,於是拼命拖著毀掉他生活的西蒙的屍體,但等他再次走近球場,那裡空空如也,剛才的叫喊和跑動好像都是一場夢。

這讓我想起安東尼奧尼《放大》的結尾:

男主看著一群嬉皮士興致勃勃地打著並不真正存在的網球賽,他也不知不覺參與其中,撿起那個並不存在的網球。

馬塞洛看到的球賽是不真實的,那麼他是渴望用這一場報復謀殺贏回的名聲和正常生活嗎?

馬塞洛的朋友西蒙,一個冷血的拳擊手,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讓社區的每個人都敢怒不敢言。

馬塞洛對他卻是毫無底線的好,有求必應,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自由。

我不禁想,到底是什麼吸引了馬塞洛這個老好人?他的態度是否也象徵著人類對於原始暴力的病態崇拜?

西蒙犯下搶劫案之後逃之夭夭,留下一地狼藉的爛攤子給馬塞洛。

在警察局,經驗豐富的探長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馬塞洛在協議上簽字,這樣他可以走了,而警察們也有充分的理由去直接逮捕西蒙。

「家,還是監獄,你沒得選。」馬塞洛喉頭輕輕滾動,眼睛裡灰濛濛的,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別思考了,簽吧。」

「不!」

於是他鋃鐺入獄,捧著監獄制服的表情依然是慣常的低眉順眼。而從壓抑到爆發的馬塞洛式悲劇,到底是作繭自縛,還是社會使然?

導演只是在結尾,用一個升高的固定機位冷冷地俯瞰著這片黯淡無光的土地。

影片臨近尾聲,馬塞洛開始實施他醞釀已久的報復計劃。把西蒙誘騙到犬舍這場戲,再次體現了男主的影帝級演技。

看著看著,我們已經無法分清馬塞洛此刻對西蒙的點頭哈腰究竟是性格使然還是不露痕跡的完美演技,他又有多少成分在扮演那個一如既往的老好人馬塞洛,只能從他平靜的外表下隱隱感受到翻滾的憤怒暗流。

終於,他的憤怒和屈辱得到了全部的釋放,以前膽小怕事的老實人現在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一攤鮮血,對暴力的恐懼變成了品嚐暴力的快感。

暴力可以殺人,報復心也可以。

在視聽語言上,依舊是導演馬提歐標誌性的略微晃動的手持攝影和上帝視角的固定鏡頭,創造出一種既真實又虛無的氛圍。

一開始就引人眼球的詭異幽暗的色調,再加上大部分時間的夜戲,使得全片沉浸在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中,很難不讓觀者注意到故事發生的環境。

馬塞洛和西蒙所生活的這個小鎮,某種意義上,就是一個「失敗社會」的縮影:

經濟停滯,人們的生活單調而死氣沉沉,年輕人們熱衷去夜店尋歡作樂;街道骯髒無人清掃,雖然在海邊卻並非什麼旅遊勝地,馬塞洛寧可冒風險賺錢帶女兒坐遊艇出海度假。

你甚至能在這樣的地方嗅到明顯的原始氣息——女性存在感極低,雄性荷爾蒙充斥著每個角落,用機車、運動和小幫派實現男子氣概的滿足感。

人人都想變得更強硬以求自保,而對更強硬的人退讓三分。與此同時,人們對金錢的渴望幾乎大於一切。

導演馬提歐·加洛尼(Matteo Garrone)早年拍紀錄片起家,他著迷並擅長描繪意大利底層社會。

對現實主義的追求一直是意大利電影的優良傳統之一,這也體現在導演馬提歐身上。

馬提歐出身文藝之家,爸爸是戲劇評論家,媽媽是攝影師,馬提歐卻對複雜野蠻的底層現實充滿興趣,他的作品大多以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及其周邊地區為背景,展現了一個與發達的意大利北部完全不同的世界。

對意大利當代社會的諷刺與批判,以一個個或底層或地下的小人物的命運萬花筒折射出來,總能感受到藏在黑色幽默背後的驚心動魄。

2008年,他講述意大利那不勒斯黑手黨故事的影片《格莫拉》(Gomorra)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從此開啟「戛納主競賽常客」模式。

《格莫拉》運用「類紀錄片」的拍攝手法,甚至找了真正的黑手黨成員來出演,將撕破表象而令人不適的真實重重地扔到觀眾眼前。

2012年,他自編自導的長片《真人秀》(Reality)拋出媒體與人關係的議題,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並最終再度獲得評審團大獎。

2015年轉型奇幻與魔幻現實主義,新作《故事的故事》再次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電影改編自那不勒斯語童話故事集《五日談》,頗有些帕索里尼《十日談》及《一千零一夜》的影子。

而這次的《狗奴人生》,雖然沒有明顯提示故事背景地,但實際拍攝地點是在意大利南部坎帕尼亞大區的一個臨海小鎮,其首府便是那不勒斯,也直接影射了意大利南部的社會現狀。

憑藉本片的精湛演出摘得影帝的馬爾切洛·豐特(Marcello Fonte),在此之前非常低調,雖然在歐洲影壇耕耘已久,但作品不多,除了自己2015年導演的一部《會飛的驢》之外,從未擔任過電影男一號。

而這次遇到半個戛納嫡系導演馬提歐的《狗奴人生》中幾乎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主角馬塞洛,不可謂不幸運。他也用入木三分張弛有度的表演證明了自己。

《狗奴人生》不一定是導演馬提歐最好的一部作品,但它攝影、表演、場面調度的成熟度毋庸置疑,簡單直白的故事所蘊含的精巧政治隱喻也是呼之欲出。

結尾,大口喘著粗氣的馬塞洛如剛剛搏鬥完的困獸,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廢棄遊樂場裡,眼神再次變得與頭頂的天空一樣灰濛。克制的鏡頭讓我的感受也變得複雜起來。既疏離又油然而生一股同情,甚至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奇怪的希望。

彷彿明天,沒有了西蒙的他,就能重新開始有狗、有女兒、有朋友的平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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