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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寂寞離航中》影評:從繼承之物中掙脫

寂寞離航中影評

一旦嘗過想要的 無味熟識的日常也變得難以容忍了

片中同性關係早已超越可供探討的議題,成為無需過多解釋的背景。注意中心便轉向了主人公的年齡與階層,一些看似固化卻搖搖欲墜的東西。而衰老由於不可逆轉的悲傷特性更加深入人心。

一起生活幾十年的Chela和伴侶Chiquita都出身於巴拉圭上層社會,依靠家族遺產生活至今,早已是記不清40歲和50歲生日都如何度過的年紀了。

年過半百的寂寞離航中,生活應該相對安定?我們看到的卻是二人為金錢所迫的窘況。故事從Chela高傲又不安的窺探視角切入,目之所及不是榮華安逸,而是刁鑽買家如何上門選購那些祖傳的家具器物。可由於債務累積而變賣家產還不是最糟的。向來為Chela打點一切生活瑣碎的Chiquita由於欠債的緣故,被以欺詐名義逮捕入獄,留下幾十年來習慣於生活在照料甚至寵溺之中的Chela獨自一人。

私人照片被陌生人打量的侵犯感

華貴的頂燈和滲水脫落久未維護的牆皮

不過獨自一人顯然不太行。Chiquita遂提前請了女僕給Chela,照顧她日常起居。一場囑咐托盤飲品擺放的戲足夠表現這「日常起居」的細節:健怡可樂要加冰,水不加冰,但水壺要放在冰箱涼著;汽水一定要健怡可樂,不能是零度可樂;一定買小瓶,氣泡不容易流失。當女僕一臉抗拒並表示自己不識字看不懂吃藥的安排,Chiquita竟無停頓溫和說出「沒關係」三個字來,看得我心裡暗嘆:這脾氣也太好了,平時也一定很寵Chela吧。

講究至極的下午茶托盤

一種日常是 作畫 讀書 喝咖啡

也並不是說Chela像個小孩子。當她在自己出生的房子裡過著熟悉的生活,她可以如貴族般從容地維持著教養與品味,堅持著細小的原則並固守其中。只是一旦有外人侵入房子,或是當她需要離開這一切到外面去,她上了年紀的眼睛裡便充滿了無辜的神色,惶然抗拒,小心翼翼,宛如新生。尤其監獄探望的部分,和伴侶的自然融入與氣定神閒形成對照,Chela聽著女犯們五花八門的心路歷程,目睹那些雜亂不堪的散漫,像溫室蔬菜突然被曝曬於田野。

可是一些難以拒絕的小事將她推了出去,更加年邁的富裕鄰居請她開車送自己去赴例行的牌局。曾經囿於自尊而拒絕朋友們資助的她現在卻收下了鄰居的車費,並且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她已經從最初那個在伴侶陪同下面露惶惑的笨拙駕駛者四捨五入成為了一位享有上好口碑的"專車司機"。身份上的落差必然存在,旁人的議論毫無顧慮地跌進Chela的耳朵,但促使她做下去的重要原因畢竟還有偶然結識的Angy,一個自信美麗、亦不那麼年輕但風韻過人的女子。

她發現自己不可自拔地被Angy吸引了。對坐在富裕人家門廳裡等待,幾乎和兩尊胸像毫無二致的Chela來說,Angy的身體無疑是年輕而迷人的。而後者在交談中疲憊地抽著煙、講述過往性事的坦誠神色只讓Chela淪陷更深。當她發覺與Angy進一步相處的可能需要靠開車通過高速公路來創造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決定要去突破安全舒適的限度。

「你現在要在高速公路上開車了嗎?」相熟的朋友難以置信地問道。那時候慌忙說不的女主卻似乎是注定要駛向高速公路,就這樣一去不返地開下去了。

吸引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性,然而又不止是性。Angy簡直是早已被遺忘或從未被開啟的外部世界派來給Chela的親善(誘惑)大使。看兩人互動的戲份,常常會忘記Chela的年紀,只看向她起落的眼睛、慌亂笨拙的動作、受寵若驚的嘴角。悸動之態宛如初戀。其實私以為在生活趣味及審美層面二人是差異巨大的,亦不確定當Angy向Chela念誦自己喜歡的詩歌時,Chela似笑非笑的表情裡是否有一些隱秘的失落。當然那種失神也可能只是被直白詩句撩撥的無措。

無論如何,在「出租車遊戲」和跟Angy的相處中,Chela已經漸漸擺脫了幾十年內的被動閉塞,發現光怪陸離的世界有全新的一面向自己敞開。她在沉寂的身體中重新發現欲望;她和女僕的關係漸漸少了隔閡;她開始在買主前來挑三揀四的時候走出門來泰然陳述器物的價值;她精心挑選著裝,整理衣領,戴起塵封的墨鏡。

駕駛室的狹小空間 吸入體內的煙氣

Chela臉上實在少有這種平靜優雅的神情

然而她仍然脆弱,並不確信一切真的屬於自己。在目睹Angy重新回到男友身邊的時刻,天知道墨鏡背後在發生什麼。晚上回家之後連貼心的女僕都發現她的不對勁。甚至在Angy來到家中的一晚,她分明感受到各種明示暗示,卻在氣氛的頂點倉促逃離,躲在衛生間裡直到Angy離開。

「這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Angy在門外問。她想要嗎?可能連自己也無從知道。太久沒考慮過自己想要什麼了,對於想要之物的反應竟也是延遲的。

很心疼之後那段焦灼的尋找。Chela找遍每一個房間不見Angy蹤影,確信她是離開了,接下來便一直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凌亂地開車穿過街道,獨自在街邊小攤枯坐,搞錯探監時間。當她終於鼓起勇氣電話留言,聽到門鈴後欣喜盼來的卻不是Angy,而是出獄歸來的Chiquita。然而,嚐過了想要的,平日裡熟悉的氣息竟也變得難以容忍了。況且她得知Chiquita已在未經商量的情況下為那輛車找好了買家。無所作為的悲傷在這一刻發生質變。

Chela終於打翻了托盤。

打翻的托盤 幫忙收拾的是女僕而不是返回的伴侶

從開頭就得到鏡頭長時間凝視的托盤貫穿影片始終,幾乎可以視作女主人公所繼承和習慣的生活方式之縮影。就是在這樣的常態之下,Chela已經快要60歲了。於是有天她清晨醒來,環顧自己從小長大的空蕩蕩的房子,告別女僕,開著那輛已經被伴侶賣掉的車獨自離開。從被動地失去繼承物,到主動離開這一切殘餘的過程中,她懵懂地發現了繼承者身份之外久未發覺的自我,但又迷茫無措,不知這個悄然覺醒的意志將把她引向何方。 看到有短評說Chela和Chiquita的生活就像是二十多年後的《小姐》。關於這點沒有太多共鳴,倒是很喜歡二者一處手法上的相似: 常常在畫面切換時,聲音卻是滯後,比如呻吟,比如嘈雜的議論,似乎在人物腦中迴響,在不同空間內有著貫穿的意味。

這個從頭到尾被「年齡」兩個字印刻的故事,或許終究與年齡無關。我們從時間中繼承而來的安全堡壘,可能根本是面帶愛憐、自以為理所當然的束縛,需要在時間之外找一個逃離的出口。很難說Chela駕車離開是去追回什麼,她失去的已經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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