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帕特森》影評:他一邊自問,一邊游向深海
帕特森影評「有那麼一首歌,
我祖父經常會唱起,
歌詞裡這樣問道,
你毋寧化身為魚嗎?」
電影以男主人公帕特森一週七天的生活為敘事線索,圍繞著他每天活動的公交車、家和夜晚酒吧的場景展開,描繪了庸常生活中的瑣碎時光。如果你是一個對凡俗日常已然失去趣味的人,那麼或許,你可以從帕特森所吟誦的「藍色俄亥俄火柴」中重新發現生活的樂趣與意義。
【1】
不可否認,《帕特森》屬於詩人電影,這一類電影在大多數觀眾看來晦澀、枯燥、無味,甚至覺得矯揉造作。像是《大象席地而坐》中那個被罰掃地的青年大聲唸叨著「世界是一片荒原」,大多數人覺得這樣的情景與真實的生活格格不入。
但同時人們又無法不去正視詩人們的光芒。他們總像是殉道者和先知,當世俗的人們崇拜著金錢、權利、地位的時候,他們把生命放在詩歌的祭壇上,詩想在熊熊燃燒,人們重又從庸常中甦醒過來,看見存在。
《帕特森》的神奇就在於,它能夠用詞和物去塑造一個詩人的世界。想要用影像去拍出詩歌並不容易,流動的意象稍有不慎就會變成鏡頭前毫無意義和無法理解的雜亂蒙太奇。而《帕特森》在這一點上取了巧勁兒,他用吟誦詩歌的方式和自然流動的時間線索將詩人想象的世界與真實的世界連接在了一起。
在《帕特森》中,人們固然難以有好萊塢大片的視覺觀感,也難以對影片中的故事產生興趣。這裡缺少生活的樂趣,沒有遊戲、沒有驚險和刺激,但如果有人能夠靜下心來進入到這個世界中,會發現這才是生活的恆溫狀態:生活平凡無奇,時光總是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2】
在這樣的恆溫狀態下,男主角帕特森以詩人的角度發現了生活的別樣之美。就像是李滄東的《詩》一樣,在平凡無奇中了解了生命的原貌,一個不被賦予任何外在的直觀的世界,所以帕特森坐在小鎮的瀑布前冥想的時候,我們會忘卻時間的意義,忘卻生活的意義。這就是帕特森所崇拜的詩人威廉姆斯的詩歌理念:「要事物,不要思想」,在詩歌的世界中,一切都喪失意義,因為一切都將是意義。
作為一個生活的旁觀者,帕特森游離於真實和想象的邊界之間。從清晨到日落,他觀察著生活,觀察著人們,觀察著自己,也觀察著自己想要成為鄉村民謠歌手的妻子。
帕特森將自己放置在上帝的位置上觀看著人間的一切,偶爾會為一些拙劣的表演發笑,然後,將這一切都寫成詩。與妻子奮力表演想要成為一個藝術家相比,帕特森身上似乎沒有任何欲望而言,也鮮少情緒的波瀾,他溫柔而平靜地在自己的世界中悠然自得地圍繞著日常打轉。
有的時候,人們也會嫉妒這樣的平和,因為有太多的人疑惑,憤怒,繼而從世界中叛逃,就像是電影中其他鮮明的人物例如:每天都在抱怨生活不如意的帕特森的同事,看似灑脫但卻對自己的妻子無可奈何的酒吧老闆,以及電影中給了無數特寫鏡頭的那條陪伴在帕特森和妻子身邊的狗,時不時地犬吠幾聲,提醒著帕特森生活中某些突如其來的改變和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
【3】
於是,影片最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帕特森用來寫詩的筆記本被這條狗撕咬的粉碎,詩人堆砌起來的意義世界在一瞬間化成了虛無,在電影無聲的沉默和破碎的靜物中,情緒仍舊是壓抑和無聲的。帕特森沉默著退場,但觀眾分明能夠感覺到某種失落感緩緩地,刺入心臟。
帕特森的生活終於也產生了失衡。他走在帕特森小鎮的街頭,那是週日的早晨,心情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憂傷,像是一條被暫時擱淺的魚,掙扎著想要起身,但卻又不知道何處有治病的良方.
處在失戀帶來的失落中的艾文特與帕特森頂頭相逢時,艾文特吟誦道:時光日復一日,太陽照常升起,生活還要繼續。痛感,失落感,壓抑感,虛無感……生活的每時每刻都充滿著這些難以名狀的感覺,他們像空氣一樣在人們的頭腦上空盤旋。
艾文特吟誦的詩句是現代大部分人的生存狀態與治病良方,人們無法阻擋這些情緒的凌遲,也無法停止生命繼續向前的腳步。在失去了自己的全部詩歌後,帕特森的世界就像是堆砌的高樓轟然倒塌般,他坐在小鎮的瀑布面前,像是坐在一片虛無之中。
日本詩人拿著威廉姆斯的詩歌,彷彿從另一個時空走進來。
他來尋找威廉姆斯曾經的詩想,卻遇到了同樣追逐著威廉姆斯的帕特森。詩歌引領著人們走向一個未知的路途,道路盡頭不再是死亡而是迷茫著的未知,空白著的白紙。
或許,20世紀的威廉姆斯也曾坐在這裡,用詩句和眼前的實物填補著生命的空白。
「有那麼一首歌,
我祖父經常會唱起,
歌詞裡這樣問道,
你毋寧化身為魚嗎?」
詞句寫於轉瞬的水面,帕特森一邊自問,一邊游向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