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出走巴黎》影評:的爭議和隱喻
出走巴黎影評金熊獎得主《出走巴黎》的厲害之處在於這部電影有十分豐富的解讀空間,僅僅通過以色列青年Yoav在法國的種種際遇,便把矛頭狠狠對準歐洲難民問題,將無解的矛盾犀利解構展現在熒幕之上。然而電影的手法是不少記者對其詬病的原因,那麼這樣一部電影拿到金熊,是否實至名歸呢?
難民潮是這些年來歐洲電影十分關注的話題,從2015年戛納金棕櫚得主《流浪的迪潘》,到2016年柏林金熊獎得主紀錄片《海上火焰》,再到2017年柏林銀熊獎得主《希望的另一面》和2018年金熊獎提名影片《過境》,歐洲電影對於難民的關注就沒有停止過。2019年新年伊始,這一部由以色列、德國和法國合拍的《出走巴黎》登陸柏林電影節,把難民這一話題再次帶到風口浪尖,且由於該片有部分是基於導演那達夫·拉皮德的親身經歷,電影彰顯強烈的現實意義。
那達夫·拉皮德早年就學於特拉維夫大學學習哲學,之後在巴黎學習法語文學,在耶路撒冷學習電影。2011年,他執導的電影《警察》摘得第64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2014年他的法國和以色列合拍的電影《教師》在戛納電影節首映。作為一個精通法語和希伯來語且一直活躍於歐洲電影節的導演,拉皮德拍攝《出走巴黎》,似乎想用語言的隔閡和互通,講述民族和文化的碰撞和融合,以及他在試圖融入歐洲文化時遇到的困境和身份認同危機。(以下內容有劇透)
《出走巴黎》開場大尺度的裸戲讓人大跌眼鏡。男主角Yoav闖入一幢法國民居公寓樓,裸體洗浴時卻被偷得乾乾淨淨,一絲不掛的他只能瘋狂敲響住戶的大門。這一幕的設定十分巧妙,因為男主是以色列籍,而現實中歐洲接納的大部分難民都是阿拉伯裔,男主身份的指代便寬泛了,不僅僅限於難民本身。Yoav手中的鑰匙仿佛是他的難民身份或者護照,是開啟逃亡歐洲之路的敲門磚。而在一切盡失之後他一無所有,這和大多數難民逃離戰亂捨棄故土時身無分文的狀態不謀而合。所有能夠鑑別Yoav身份的不過是他被環切過包皮的陰莖(猶太教和穆斯林的割禮),歐洲國家對他裸體的注視,象徵著對他難民身份的鑑別。
Yoav被衣食無憂的上層人Emile和Caroline救助接濟。Emile寫作、Caroline彈奏,十指不沾陽春水,卻悲天憫人猶如聖母。而Emile缺少寫作素材,沒有靈感,只能借取Yoav的故事去創作。歐洲近數十年遠離戰亂、太平無事,關於難民的電影卻在近年如雨後春筍般湧出,Emile借取Yoav的故事,好比這些靈感枯竭的創作者,將目光對準了難民,用他們的故事創作以獲藝術的新生。而Caroline和Yoav的結合給了Yoav合法身份,Caroline也和Yoav多次性愛,這也或多或少暗喻了歐洲國家對於移民人群勞動力的消費。在Caroline離開Yoav的時候她說Yoav不過只是給她歡愉的玩物,移民竟成了聖母滿足自己虛榮心的消遣。可笑的是,德國最早希望引入難民移民是希望因此給德國勞工工種增加就業,卻不曾想過,自2013年起,德國非德裔人群的失業率高居不下占14%,是德裔7%的兩倍,而阿拉伯裔的一些國家的移民的失業率則高達40%。失敗的政策背後隱藏的是國家對於移民人群生活的漠視。
拉皮德把一場Yoav在夜店裡邊吃邊舞蹈的戲拍得美輪美奐。音樂響起,人群躁動,Yoav卑躬屈膝穿越人群,僅為拿到一個麵包。一氣呵成的鏡頭之下,Yoav作為移民食不果腹的現實讓人唏噓。和Yoav舞蹈的法國美女歌舞昇平,而Yoav卻每日吃著最廉價的意麵,為了一個麵包不惜佯裝舞蹈。這一個鏡頭大音希聲,成為筆者年度最愛鏡頭備選。
Yoav穿過巴黎的街巷,背誦著出走巴黎。「限制」、「約制」、「控制」,這些詞彙語義近似卻並不相同,就像他極其接近卻不能同化的外族身份。他拒絕使用自己的母語希伯來語,卻忽略了就連以色列內部的意第緒語和希伯來語也有千年的糾葛。他在以色列的關於軍隊和民歌的記憶,是他從母國得到的一切。然而不論他多麼努力去割裂自己和母國的關係,他依然會在遇到攝影師的黎巴嫩裔女助手時,因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素來已久的仇恨被隔離開來。他身上的外族標籤是擦不掉的烙印,不管以色列和法國是多麼相近的出走巴黎。
在融入的過程中,法國人將歐洲道德理念和習俗對Yoav強行灌輸,簡單粗暴的「對"和「錯」的判斷把他置於牢籠之中。在Yoav的種族極端分子好友Hector死去之後,Yoav意識到一切不符合歐洲意識形態的存在都會被抹殺。《出走巴黎》片尾的一場音樂會中,管弦樂和Yoav口號的對抗就像是西方文明和自由意志的對抗。所謂的文明不過是西方意識形態之內的固有體系,它其實容不下其他的聲音。一旦其他聲音出現,他們便盡自演奏自說自話,兩方使用的根本不是相同的語言,溝通變得無效。Yoav魯莽的、爆裂的、直接的控訴撕下了西方文明的畫皮,那麼他作為難民的價值也就轟然倒塌。
即便有如此之多的隱喻,為何《出走巴黎》還是無法贏得所有記者的心呢?筆者認為《出走巴黎》有佳句而無佳章,佳句的體現在精彩的段落:比如筆者很喜歡片尾的一場Yoav撞門的戲,它把電影的開始和結尾連成了一個圓,象徵了難民自我身份認同覺醒時的悲劇,這個藝術處理是相當聰明的。此外還有一場很精彩的Yoav為攝影師當裸模的戲,隱喻外族融入過程中,所謂的「文明」不過是糖衣炮彈,接濟也是抱著虛偽的目的。這一場戲的處理也十分戲劇化有張力。
但除了這些精彩的片段,影片的整體完成度卻很粗糙。尤其是在敘事上,電影的文本和內容格外割裂,連貫性差,造成了一種嚴重的荒誕感,以至於觀眾無法理解演員們的動機。幾場戲看過感覺可有可無,比如兩位以色列男子的摔跤,不僅突兀且沒有實際的功用。而更多的戲觀感晦澀,讓觀眾無法正常理解隱喻。可以說,《出走巴黎》的執行是相對失敗的,影片的低完成度讓原本優秀的概念打了折扣。攝影上,過多的手持晃鏡讓電影的節奏略顯眩暈。一幕塞納河向上看的鏡頭竟簡單粗暴到只是上下晃動鏡頭,這也暴露了導演在鏡頭語言上的匱乏。
《出走巴黎》成功擒熊,一定程度上揭露了歐洲對於難民問題持續關注卻無力回天的現狀,也諷刺了西方文明對接收難民曖昧的態度和功利的目的。在多部關於難民題材的電影獲獎之後,柏林電影節仍把最高獎項頒給了《出走巴黎》,這或許是評審團意見、整體參賽作品質量等綜合而成的天時地利人和,而電影本身的現實意義和藝術價值仍是眾說紛紜。在這樣的語境之下,我們不能不對金熊的選擇感到困惑。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柏林電影節在選擇金熊獎時尺度越來越大。在去年的《不要碰我》探討親密關係之後,《出走巴黎》又把男性裸體作為符號,在整部電影裡穿針引線。如此前衛和大膽去探索電影的疆域,柏林電影節秀木於林,年復一年用金熊獎引領思潮,也是時代之幸。
首發於《看電影看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