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24幀》影評:24幀,或阿巴斯電影的24重框架
24幀影評沒有藝術評論者會瞎到去質疑阿巴斯的攝影構圖,到了《24幀》,電影評論家也會無話可說。
前幾年,Adobe公司做了人們區分PS圖片的測試,結果是,大部分人很難分清一張圖是否經過PS。一直以來,圖片和圖像處理技術都在想著真實這一重點進發,電影也沒有停止過打破框架,或者第四面牆的嘗試,而《24幀》無疑在反其道行之。
《24幀》的命名絕非偶然,因為24幀本身就是有聲電影的標準幀數,直到今天也是。「視覺暫留」的原理,會讓我們誤以為每秒24幀回放的照片是「連續」的。
(在知乎上看到,48幀已經被使用了,不過據影評人反映,48幀的畫面「太真實,像電視電影」,在某些運動鏡頭中,24幀帶來的模糊感完全消除了,而人眼在運動中則接受到了大量的模糊畫面。)
在《24幀》的每一個鏡頭中,靜止的圖片栩栩如生,像一個巧妙的屏幕保護程序。除了第一幀之外,框架的主體是由阿巴斯親自拍攝的,又後期處理增加聲音、運動(經常是動物的四處遊蕩)和天氣,從靜止圖像中創造出一個微型環境。每段4分半的影像,都足夠觀眾從圖片中挑選特定的細節,最後再把那些細節洗去。
這不斷提醒觀眾——你所所觀察的是精心製作和想象,而不是記錄。但是,雖然所採用的技術是最前沿的,但靈感似乎來自於電影核心的一些基本原則。
在我看來,24幀的幀(frame),更恰當的解釋應該是「框架」。
阿巴斯曾說「我經常注意到,我們不能看到我們面前的東西……除非它在框架內。」而這部阿巴斯最後的電影《24幀》就是那個你不得忽視的框架。
這告訴我們,一個敘事也是一種框架;一個電影人不僅要把握電影的故事線,還要決定其中包含什麼,以及從故事中刪去什麼。而這個刪去的極端,就到了《24幀》——為什麼不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一張moving picture中呢?
24幀的第一個「框架」是一幅標誌性的藝術品,老勃魯蓋爾的《雪地獵人》。幾秒鐘後,菸從一個煙囪中升起,雪開始下,鳥開始在上空盤旋,一隻狗突然跳進框架……
之後的的 "框架" 則是變化: 烏鴉和其他動物出現。許多圖片都是單色的,很難辨別它們是用彩色還是黑白介質拍攝的,而當彩色的畫面出現時,北京基本上是靜音的。一些圖像是由一個窗口為框架,通過它我們看到一棵樹在風中搖擺,或是鳥類在啼鳴,汽車和摩托車通過城市街道。人,只出現在大概兩個框架中。阿巴斯曾說,他試圖想象的時刻,是在在他的快門釋放前後的一個孤立的瞬間,在那時他可以把靜止的圖像放回流動的時間中。
雪雨落下,海浪滾滾而來,風沙沙地穿過樹枝,畫面有如夢幻。成群的牛或馴鹿穿過無盡的地平線,羊群蜷縮,鹿在空地上踱步,馬在雪地裡馳騁,烏鴉跳到窗框上,環顧四周再次飛走。這些行動經常是重複的,如同俳句,讓人聯想到最早的電影形式——那些簡單的運動片段:人群或交通的滾動,或短暫或重複,在其中,阿巴斯似乎在書寫一部關於他自己的詞典,又似乎在做素描,讓對被創造之物的感覺成為一個新的媒介。
把短片片段構成的電影比作詩歌也許是很簡單而討巧的,因為它們本身不構成故事,但有時這些短片有一個高潮:一隻鹿或一隻海鷗被子彈擊倒,一隻貓捉到一隻小鳥,一片黑色的旗幟最終落在海灘上。這種反復出現的死亡或崩潰的高潮,出現在倒數第二幀,其中兩棵光禿禿的樹站在一堆木柴後面,木柴上站著鳥,電鋸聲越來越大,直到兩棵樹先後在藍天下顫抖和倒下。聲音,有時傳達著正在發生的、我們卻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電鋸,比如我們看到窗外時聽到的開門聲。音樂有的時候卻支配著圖像相反的情緒,比如兩匹馬打架時響起的探戈。
這對阿巴斯來說,都不是新的嘗試。這位導演從不害怕讓觀眾陷入昏昏欲睡中,同樣的情況我當然也在電影院遇到了。「我絕對不喜歡電影製片人把他們的觀眾當作人質並用電影挑釁他們,我更喜歡把觀眾放在劇院裡睡覺的電影……有些電影讓我在劇院裡打瞌睡,但同樣的電影也會讓我早上醒來思考它們,並持續思考了好幾個星期。那些是我喜歡的那種電影。」
阿巴斯一直讓我思考的是,什麼是乏味?阿巴斯電影的沉思性是富於挑戰性,引人入勝的,其中的真實感模糊了事實和小說之間的界限。在76歲的時候,阿巴斯仍然執導著自己的新片,2016年死於胃腸道癌之前,他的創作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放緩跡象。
當字幕從第一幀逐漸滾動到第二十四幀,淡入淡出的畫面伴隨而來的倒計時感,無疑是在其他導演那裡可能無法複製的。其中最深刻的悲劇在於,很明顯,阿巴斯還有更多的東西想帶給觀眾。
所以,對於那些想和這位偉大的導演道別的影迷來說,沒有什麼比看在電影院裡觀看一部沒有字幕的《24幀》更適合的了,即使你在中間睡了一覺,就像最後一幀中在普契尼歌劇曲目中睡著的男孩那樣。這不是結束,因為這正是阿巴斯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