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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芭蕾少女夢》影評:好疼的微笑

芭蕾少女夢影評

按我的猜測,變性人最大的困擾應當是親友的不理解+社會輿論的敵對,這樣,一個變性人的電影可以按照「遇見問題→解決問題→皆大歡喜」的套路,跌宕起伏,賺足眼淚,結束。

然而,我看了前面一大半都沒有等到明顯的衝突——麻煩都是瑣事,平平淡淡地過去了。Lara的父親也確實是這麼說的:我們換了新家,你去了全國最好的舞蹈學校,有個醫療團隊在幫助你,你看,這一切不是很好嗎?

看上去真的很好。但是,從頭到尾的壓抑感是怎麼回事?

西方有一種歧視叫「microaggression」,指針對任意群體、日常語言或行為上、有意或無意的輕視和羞辱。2014年,美國詩人Claudia Rankine在《Citizen: An American Lyric》中細緻地寫出了美國社會對黑人群體的microaggression,這種一般人看不到的歧視實際對受害群體懷有極大惡意,讓人在日常化的不平等中感到無力和絕望,長久以往會影響精神,造成疲倦、失眠等問題。

《芭蕾少女夢》則強調了針對變性人的microaggression。與《人生密密縫》不同,《芭蕾少女夢》沒有採用多條線去講故事,大量鏡頭聚焦於Lara一個人。Lara有非常包容的父親和親友,但是她不得不面對身邊各種各樣的、微小的壓抑感,比如老師問有沒有同學不願和她用一個更衣室,比如朋友問她為什麼不洗澡,「大家都洗澡啊,只有你不洗」;每一次都在昭示她的另類,這也是她最不接受、最反感自己的一點——她不是一個真正的芭蕾少女夢。

芭蕾舞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設定。如果Lara喜歡的不是舞蹈,而是其他任何不需要展示身體的事情,她的困擾會小很多。芭蕾舞需要舞者用單純的肢體語言詮釋感情,衣服很緊,勾勒出全身線條;對普通人而言,或許已然有些尷尬,更何況對一個正在變性過程中的芭蕾少女夢。

從這個角度來看,整部電影都在解決問題,解決緊身舞蹈衣與未完全變性的身體之間的矛盾,解決芭蕾舞夢想與對身體的自卑與不滿之間的矛盾。每當電影展現她練舞的畫面,鏡頭總是晃得厲害,我看不到芭蕾的美麗優雅,我從Lara的角度感受跳舞時上下起伏的晃動、緊張和勞累——音樂總伴隨著她的喘息聲。唯一略微有「優雅感」的舞姿,是Lara在觀眾席上看別人跳舞,鏡頭虛化了同學們漂亮的旋轉,焦點落在Lara佈滿淚痕的臉上:我本來也該站上舞台,和他們一起閃閃發光。

「芭蕾舞」強化了Lara面臨的壓抑感,並把這份壓抑日常化。試想,如果學習或工作持續地讓你暴露獨有的弱點,如果你愛的東西折磨你,你對你的痛苦很敏感,卻難以啟齒——很難真正開心起來吧,儘管表面上強裝微笑。

當Lara盯著刀看,又轉身拿出冰塊之後,我本以為她要自殺;一個不被社會認可的變性人決定自殺,符合邏輯但不是她的風格。並不是自殺不對,自殺和自我閹割都是勇敢的選擇,都是對自己負責,但如果說自殺是「短期痛苦+解脫」,她的自我閹割就是「短期痛苦+長期痛苦+未必真正解脫」,後者的路很難走。我看著她冷靜地報出姓名和地點、用毛巾塞住嘴巴、利落地一用力、緩緩倒在金色的陽光裡,太痛了。

她給我的感覺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沉靜憂鬱的小姑娘,沒想到如此決絕,下手果斷:醫生說我現在不能做手術,那麼我願意用身體當賭注,盡可能斷絕所有異樣的目光和日復一日的掙扎。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社會提倡人權,提倡個性,但並不意味著公眾樂於接受每一種與眾不同。「microaggression」一詞源於西方,但我不願承認的事實是,我們還沒有到討論microaggression的階段,我們有待解決的,還是「macroaggression」,是對整個LGBT群體明目張膽的汙名化。

我們在變好。還可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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