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x死x機器人》:恢弘壯麗的人類交響曲
影評這篇文章是我讀完《尤利西斯》後在影片解讀上自娛自樂,穿鑿附會的反科技思考。
《愛,死亡與機器人》(LDR)是一部充滿驚喜的劇集,其多元的話題和豐厚的意蘊鼓動我的思維,將我置於一場趣味盎然的解密遊戲中。解密LDR需要一些辛苦,但這是值得的,就像復活節尋找彩蛋一樣。參與尋找彩蛋遊戲的前提,玩家相信彩蛋的存在,而且彩蛋真的存在。如果前提不成立,尋找彩蛋的行為將是荒謬的。
相信彩蛋的存在是一種主觀的感覺,它取決於我對觀看LDR的理解。密碼學抑或是信息論認為信號是無意義的,我們只有通過解密信號,發掘其背後的信息才能獲得意義。如果把觀影當作娛樂手段,LDR便是被當作信號,那麼我則把自己當作一台信號感受機器,不間斷地接受視聽信號,如此而已。這裡沒有意義也不需要意義的參與。遊戲創造意義。參與遊戲,便是相信LDR是其劇作者重重加密後的產物。
那麼彩蛋是否存在?當我們尋找彩蛋卻不得時,究竟是我們沒有發現藝術的真諦,還是藝術家在故弄玄虛?戰爭中,交戰雙方為了保護真正的意圖在通信時,會採用兩種技術手段,一是發送無意義的信號來誤導對方,二是通過層層加密來掩蓋真實信息。信號到信息再到意義,每層都需要解密的參與。解讀藝術也遇到如此的問題。在這個競爭日漸激烈,甚至說是爾虞我詐的藝術品市場中,我們該如何確定彩蛋的存在。
一個可靠的工具便是邏輯。這裡邏輯是高於理性的概念。理性是邏輯的一個子集。隸屬科學的各學科便是理性邏輯的產物。不過,除了理性之外,也有感性的邏輯。這是一位壽司師傅教給我的道理。他為我準備了14道壽司,雖然我沒有能力去理解壽司的邏輯,但他卻能講出其中的道理。基於感性的邏輯,每一個壽司都有其獨特的設計,其呈案順序亦是精心安排後的產物。感性的邏輯遍布於藝術文化當中。托爾斯泰痛哭於安娜卡列尼娜必須死;巴赫感覺是上帝在控制他的手譜寫樂曲;梵高直言說邏輯為他而存在。因此,如果LDR存在彩蛋,它的背後必定有一套感性邏輯來支撐它,並且依循此邏輯,LDR的展現順序是刻意設計後的產物。多說無益,在我這裡,LDR的邏輯便是人類社會的發展歷史。
第一集《桑尼的優勢》,講述了主人公通過和寄生獸進行意識融合,藉助敏捷的協作獲得勝利的故事。這是關於人類起源的暗喻。我們的祖先是生活在非洲,被稱為智人的人類種族。據說當時還有一個人類種族稱為尼安德特。比起智人,尼安德特人身形魁梧,四肢粗壯,擁有強大的肉體力量。智人為此吃盡苦頭,曾經智人兩次試圖走出非洲,都被尼安德特人無情地阻撓。可以猜測智人會受到尼安德特人侵略,強暴,甚至屠殺。就這樣,智人被困在非洲長達數萬年,直到語言的發明。語言是個人和集體的意識融合。借助語言,智人種族習得高度敏捷的組織協作,很快便擊敗甚至屠殺了尼安德特人,從此走出非洲,走向全世界。語言之後,個體的體驗和情感開始消亡,個人必須依附集體才能存在,人類作為一種新生命體蓬勃發展。
第二集《三個機器人》,講述了三個未來機器人探訪人類遺跡的故事。在探訪之旅中,三個機器人對人類種種行徑進行理解,試圖還原人類社會的運行邏輯。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感慨,「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我們的考古工作者像極了劇集的機器人。人類前數萬年前便已發明語言,但要到公元前五六千年時才發明出文字。其間的人類歷史只能依賴傳說中的故事和考古出的物品來構建。這樣構建的歷史顯然是荒謬的,可笑的。學者稱「堯舜禹仁德,禪讓天下」,如果真有堯舜禹人看到這說法,我猜他一定會,像我笑話機器人一樣,笑話我們的考古學家。更有趣的是,貓咪就像仁德一樣的存在。數據庫說,貓咪發怒便會爆炸,嚇得機器人趕緊擼貓。戰國策有言:「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秦王擼了擼唐雎。不過,當我們以為仁德是漢武帝通過獨尊儒術進而控制天下的手段時,等仁德慢慢長出爪牙後,皇帝據說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
第三集《證人》,講述了一男一女循環謀殺,永無安寧的故事。沒錯,這就是原始各地區人類之間的戰爭模型。人類種群的不斷發展,導致衝突愈演越烈,戰爭由是誕生。族群A侵殺族群B,族群B的人會告訴A殺戮B,你們要復仇。於是族群B在屈辱掙扎中抗擊族群A。旁觀人覺得是自衛也好,過失也罷,這都不重要。族群A的人只會告訴他們的下一代說B屠殺A,你們要復仇。屠殺無止盡循環往復,城邦爾虞我詐,族群你死我活,教派不共戴天。死亡疊了一層又一層,以至於無從追問罪惡的源頭。人類彷彿走進了「黑暗森林」,惶惶不可終日,被焦慮驅馳,被恐懼怖嚇,被死亡壓抑,內心世界由此崩塌,再無安寧可言。
第四集《機動裝甲》,講述了一個村莊的人奮勇抗擊恐怖怪物的故事。這個故事將我們帶入城市文明。城市被發明後,人類種群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循環死亡的詛咒: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多麼野蠻恐怖,至少在城市之中是相對安全的,不受侵擾的。藉由城牆和武器的保護,人們終於可以安居樂業,和睦相處。城牆讓人們有了身份認同,「華夷之辨」。城牆之內的人是相親相愛的友鄰;城牆之外的人是殘忍狂暴的野獸。當然城牆不是絕對完全的,有時會受到敵人的侵擾。這時,城市裡的人無論平時角色怎樣,他們都會拿起武器參與到城市保衛戰中。市民們不再為了自己而戰,而是為了城市而戰。這是市民至高無上的榮譽。為此,他們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且不論華夷間的鮮血橫流,從宏觀地角度看,市民的勇敢和協作讓城市文明遍地開花,蓬勃發展,逐漸擴大,最終覆蓋了整個地球。
第五集《攝魂怪》,講述一個科學探險隊被邪惡怪物團滅的故事。這個故事詛咒人類說,你們往往為了解決一個舊問題,無意走進無數新問題中。此時,人類已經邁入文明時代,不再受到食物的限制以及生存的威脅。志得意滿的人類決心地探索這個世界的奧秘,殊不知無意之中釋放出無數攝人心魄的魂怪,比如埃及人對自然的迷信,羅馬人對神明的供奉,中華民族對天道的崇敬,中世紀人對宗教的信仰。就像劇中可愛的貓咪一樣,此時,科學還處在萌芽之中。攝魂怪不喜歡貓咪,但貓咪還無力殺死攝魂怪。總體上,人類的精神被攝魂怪侵蝕,往往人類才破除一個迷信,其行為便引來更多的迷信。迷信讓人類文明陷入黑暗之中,中華傳說起百般鬼怪,埃及雕刻出千樣神像,羅馬建造了萬神宮殿,宗教則發明數不勝數的儀式。雖然在探索中,人類表現得勇敢無畏,但整體色調確是悲涼。可憐人類的精神在無邊黑暗中掙扎著尋找光明的出口時,科學還在交配中。
第六集《乳酸統治時》,講述科技的誕生以及對人類社會的影響。科學,科學,科學終於到達。酸奶誕生的輕鬆放佛牛頓爵士在蘋果樹下的小憩。自然與自然的定律,都隱藏在黑暗之中。上帝說‘讓酸奶來吧’,於是,一切變為光明。憑藉科學,人類社會狂飆猛進。科學普照的地區國富民強,而不接受科學的地區衰敗混亂。漸漸地,人類不再相信自身的判斷力,信任科技的解釋和預測。自然而然,科技最終接管人類社會的運行。之後的故事無比美好,科技統治下社會下不斷提高生產效率,勞動時間大大縮短,人們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可惜這美好而晴朗的人類社會的天空卻被兩朵烏雲籠罩:一是人類的虛榮,二是科學的目的。按照陳詞濫調的需求層次理論,人類最高的需求是自我實現和自我超越。要滿足這虛榮的需求,人類是不願放棄對世界的控制。范仲淹在《靈烏賦》有言「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胡不學太倉之鼠兮,何必仁為,豐食而肥」。且看哥譚小丑,他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在製造混亂之中。人類社會總會有異類瘋子,他們如同楊朱,法王般虛榮於自我的偉大,「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甚至「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我們不得不說,有些鳥真的是關不住的。如果說,人類的虛榮是其本身不可調和的悲劇命運,那科技的目的卻是人類可以避免的「飲鴆止渴」。科技的發展不是為了人類的利益,是為了永恆的存在。如果人類社會是短暫的,那理論上會被科技所拋棄。有種科技學派認為科技是一種新的生命,它寄生在人類社會上,並侵入宿主的意識,控制宿主的行動以獲得源源不斷的能量供應。當人類社會被壓榨殆盡,地球資源乾涸枯竭,科技會不會乘坐星際飛船,理所當然地轉移?你看,現在在火星上,太陽系外存在的都是科技產品,都不是活生生的人。地球人和三體人或許有種別之分,地球的科學和三體的科學卻是同氣連枝。
第七集《裂縫之外》,講述一個星際旅行的船隊因為偏離航向,迷失在宇宙邊緣的故事。我們可以把它看作一個老生常談的《黑客帝國》的故事,究竟是選擇殘酷的現實還是幸福的虛幻?但不同於《黑客帝國》的一勞永逸,裂縫中的男主角要不停地選擇,陷入「洞悉—選擇—逃避」的無盡輪迴中。《黑客帝國》講的是選擇,而《裂縫之外》討論的是迷失。紀伯倫言道,我們走的太遠,忘記了為何出發。影片開頭講述主角所在的飛船因為中轉站導致偏離航道。讓我們強詞奪理地宣告,科學技術讓主角陷入迷失。或是說,當人類明白科技的目的和人類的目的並不一致時,乘坐科技的人類社會便發現自身已經偏離了目標航線。「上帝已死」,既是科技的偉業,又是人類的迷失。現代生活已然沒有航線,沒有意義,沒有信仰。人類困惑著陷入迷失,科技卻拒絕提供心靈上的慰藉,並且摧毀一切意義產物。更糟糕的是,科技為了自身的高效發展,不斷異化社會,工作越發的機械枯燥,不可忍受。閃爍之間,科學思維的素養還是讓我們意識到,心靈已經喪失生氣,皺紋遍布,奄奄一息。這是異常殘酷的事實,是我們不願接受,試圖逃避的境況。對此,科技提供安慰劑,娛樂工業和享受當下。娛樂工業喊出彌天大謊 — 撫慰迷失的靈魂,享受當下號召自我閹割 — 忘記過去和將來。一個現代人,一覺醒來,上班工作,擁抱科技,但隱約覺得心有不安。他試圖弄清所發生的一切,胡思亂想。下班的自在激發了他的靈感,在家門前他察覺到生活的空洞虛無,可是他覺得已經回不去了,嘆了一口氣,打開家門,擁抱家人和Wi-Fi。睡去醒來,醒來睡去,生活循環著,「生活在陰影當中」。生命力「早已枯竭,不過勉力支撐」。到此時,我們依然不知道科技的意圖所在。
第八集《狩獵愉快》,講述了一個工程師和一個狐狸精的協力反抗故事。魔力可以說是精神力量的隱喻。火車代表的科技力量以不可戰勝的姿態改造著世界,精神失去滋養的自然源泉,被束縛在意識的深處。就像狐狸精無法變回本體一樣,人性被連根拔起,人也不能本真地生活。為了生計,人們選擇「無關快樂與否,但非常擅長」的工作,假意逢迎著資本家們。但在片刻休憩中,所有人想的卻是自由自在地呼吸行動,以及有朝一日對資本家的報復。但此時精神無力反抗。科技在日新月異的前進,人性扭曲得越發怪誕,資本家都患上了戀物癖。他們不再追求溫暖的人際互動,而是冰冷的科技裝置。精密的機器或算法更能激發他們的興奮,比海倫西施更加嫵媚。資本家用科技改造著社會,把勞動者改造成沒有感覺的機器,使其都陷入悲劇。工業時代的資本家可能比奴隸主還不如。奴隸主不忍聽到奴隸的哀嚎,但資本家卻把底層的悲鳴當作享樂的把戲。或者,用政治語言來說,即是,」無產階級缺乏基本的政治和社會權利,無法分享生產力發展的收益,卻承擔著經濟危機帶來的全部危害」。這不是進步,這是十足的犯罪。猶如狐狸精和工程師的合作狩獵,哲學家馬克思和工廠主恩格斯吶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他們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在鬥 爭之中,勞動者體驗到自由的本真存在。
第九集《垃圾城堡》,講述了一個訪問垃圾場的房產代理被垃圾吞食的故事。如果我們認為只要改變分配制度就可以獲得解放,那我們便是大錯特錯了。背叛人類的不是人類中一小撮壞分子,而是科技本身。三千年前,人們仰望星空,內心激發是對自然的敬畏,是對精神的體悟;而現在,科技阻礙人與自然,與精神的聯繫。 可以說,科技不是由能量和思維構成的,科技就是思維本身。它就像垃圾怪獸一樣成為了生命,有了無限擴張的欲望,吞食著一切生物和非生物,把接觸到的一切都變成自己的一部分。老人有機會殺死垃圾怪,但早已經被垃圾隔絕的老人,因為害怕孤獨便退縮了。比起垃圾,老人更害怕孤獨。現實中,正是因為對孤獨的恐懼,人類放任了科技的發展。但是人們忘了正是科技使人陷入孤獨的境地。孤獨的人群和擴張的科技是相互依存的共生。最好的例子大概是社交媒體,社交媒體將人際互動電子化,讓用戶陷入了關係孤島。當然,用戶可以說他想知道的信息都可以在社交媒體看到,但這只是充氣娃娃式的自我安慰。更糟糕的是,社交媒體吞食記者作家。這些人本應該負擔起清理精神垃圾的任務,但如今,他們也成了社交媒體的一部分。垃圾城堡看起來真是堅不可摧。但還好,人們應該意識到了垃圾城堡的存在。或者說,我們發現了生活的汙染源即是無限擴張的科技生命,而這些科技生命看起來還挺強大的,不是個人所能淨化的。
第十集《變形者》,人類的身份認同。
第十集《幫手》,人類斷臂回家。大有禪宗達摩傳道惠能的意味。
第十一集,人類開始學習精神,卻容易被吃掉。
第十二集,人類開始懂得和機器交流,心靈共鳴。
第十三集,人類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吃香蕉的猴子。
第十四集,人類完成了精神化,與機器融為一體。
第十五集,生命是一種嵌套結構,在宇宙之外,更有生命。一個如人類一般的文明,循環往復,逐漸發展,直到化為精神力量,和自然融為一體。於是歷史再次被開啟。
第十七集,歷史的假設,人類文明該何去何從?
第十八集,人類不死,榮譽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