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兔嘲男孩》影評:六次「鞋帶」見隱喻
兔嘲男孩影評電影《兔嘲男孩》,運用獨特的敘事方式,以一位十歲孩童的眼睛看納粹統治下的德國社會。如果以影片的類型來定位,在筆者看來,《兔嘲男孩》應該算是一部以戰爭為背景的描述兒童世界的成人片。雖然筆者給其定位的最後主語是成人片,但筆者認為這是一部老少皆宜的電影,因為它講述了「成長」,而這個「成長」,是適用於所有人的。同時,與以往以二戰為背景的電影不同,它的顏色是五彩斑斕的——多彩的房屋、暖色的服飾,尤其是喬喬母親的裝扮,她的每次出場都是全身亮色的搭配,讓人眼前一亮;還有電影的配樂,大多以輕快流暢的旋律出現。這些元素都與十歲兒童的世界——如萬花筒般美好絢爛的多彩世界相得益彰。可是,在納粹統治的環境下,十歲的喬喬腦中出現了兩個世界:原本天真無邪的孩童世界不時地與被納粹植入式的希特勒統治下的戰爭世界(以下簡稱「臆想希特勒」)抗衡,使得電影中的男主角喬喬時常上演小小少年喬喬之煩惱。
看過電影的朋友們應該對電影中好幾次出現的「繫鞋帶」的鏡頭有印象:在影片中,有關「繫鞋帶」的鏡頭總共出現了六次(開頭的提及和餘下五次的系鞋帶動作)。這六次鏡頭如果連貫起來看其實是一幅喬喬的成長曲線圖——呈現出了喬喬的成長;呈現出了喬喬是如何戰勝,或者說是如何取代納粹世界回歸到那個更完善的兒童世界的經過。因此,筆者在本篇中想重點談談影片中數次出現的「繫鞋帶」這一看似不經意的動作,探索其細節的處理和相關手法的運用。
第一次繫鞋帶:不會繫鞋帶的開頭——反諷的開始。電影的開頭是十歲喬喬的自述,他穿上軍裝,講述自己加入了青年團並即將開始周末艱苦的訓練,當他怯生生地說出自己願意為希特勒獻出生命時,一旁的「臆想希特勒」出現,給他打氣,鼓勵他雖然連鞋帶都不會系,身子也偏弱,但他依然是最棒的、忠心的小納粹。電影有意截取了喬喬的上半身進行拍攝,我們看不到他的身高、看不到他的鞋帶系的怎樣,但這樣的場景讓人啞然失笑,會覺得變扭和滑稽,也會替這個青年團捏把汗:喬喬,還有他那個胖墩墩的夥伴約克,這些稚氣未脫的孩子的「配置」能「達標」嗎?因此,電影從一開始就奠定了反諷的基調。
第二次繫鞋帶:喬喬的母親為其兒子繫鞋帶——溫柔的力量。此刻的喬喬,因為在訓練營中不敢殺兔子被教官起了綽號「喬喬兔」,並被訓練營的所有人嘲笑。「臆想希特勒」用阿Q精神鼓勵他,導致其逞能扔手榴彈,卻因為操作不當炸傷了自己的半邊臉和腿。母親沒有責怪喬喬,也沒有接兒子「不能做希特勒的私人侍衛」的話茬,而是一邊溫柔地安慰,一邊把自己的家比作獅子一家,並蹲下來用「兔子耳朵」的比方教兒子繫鞋帶。電影講述到這裡增加了一股力量——母親的力量,一股溫柔的力量,這個力量也與之前兔子的形象「狹路相逢」。兔子在「臆想希特勒」的口中表面是阿Q精神,實則是被打壓的弱者,而母親很好地化解了兒子對弱者的理解,也為電影後續的發展——當喬喬再次看到畫中的兔子時,心中想法的改變,以及為他作為一個曾經的弱者的成長埋下伏筆。筆者認為,「臆想希特勒」與兔子都是喬喬的映射,二者呈兩種對立的力量存在於喬喬的內心世界,讓他時而狂熱激進,時而膽小怯弱。電影對這兩種對立的角色是用矯枉過正的方式去處理:「臆想希特勒」的戾氣在喬喬越來越強大的內心抗衡下趨於減弱、弱小的兔子被喬喬接納和保護。再說回母親,她從未干涉、阻止過兒子的戰爭思想,她只是行使一位母親最基本的權力:耐心而無窮盡的愛,貫穿始終。她用兒童能聽得懂的語言,言傳身教引導孩子回到屬於他的世界。母親的愛從未用力過猛過。而這份愛,對於喬喬而言就是一顆良藥,在他的心裡播下種子,逐漸地產生壯大,得以保護著喬喬。
第三次繫鞋帶:喬喬的母親再次為其兒子繫鞋帶——轉移與保護。喬喬無意中發現了藏在自己去世的姐姐英格房間牆壁裡的猶太女孩艾爾莎,在 「臆想希特勒」的慫恿下,他決定質問母親。母親很晚到家,躡手躡腳地進屋的她發現了正襟危坐的兒子。母親先是跟兒子抱歉回來晚了,隨後她發現兒子的鞋帶又散了,於是蹲下身給他重新繫好。此刻的這個動作,筆者理解為轉移和化解——轉移兒子的困惑,減輕並試圖化解兒子的懷疑。在這個事件的前後,喬喬都跟艾爾莎「交過手」,母親卻始終否認家中藏人,她勸兒子相信那是閣樓裡的老鼠。母親的否認,既是出於對各自的保護,也是出自她了解自己正被納粹的狂熱洗腦的兒子,她很清楚那個純真小男孩依然在兒子的內心,她不願讓這個戰爭導致的黑白世界再次進駐兒子單純的孩童世界。電影安排了喬喬、母親、艾爾莎三人之間的兩兩互動,卻從未安排他們三人同時會面過。由此可見,母親對兒子的教育是留給他很多空間的,她既不為自己的立場站隊,也不為家中藏著猶太人的事情解釋,更沒有阻止兒子對希特勒的狂熱追崇,她把這些都留給了時間,時間會讓喬喬感受到事實上的真善美。這部分也「出現」了喬喬的父親,整部電影對於喬喬父親的描述都是遙遠的,喬喬只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外地打仗,唯一一次「見到」父親也是假借母親之手——母親穿上父親的軍裝臉上抹上爐灰,模仿父親的腔調上演「臆想父親」。這與「臆想希特勒」手法相似,但大家可以明顯感受到二人完全不同:「臆想父親」是母親口中的獅子,是老虎,是保護他們家、愛家人的有力量的人;而「臆想希特勒」才是喬喬筆下猙獰的怪物,只會給他植入納粹思想、對其怒斥,他帶給喬喬的永遠都是恐怖、醜惡和打壓。
第四次系鞋帶:喬喬的母親調皮地將兒子兩隻腳上的鞋帶繫在一起——自由與愛的嚮往。在戀人們常常去唱歌跳舞的河邊,母親與喬喬展開了整部電影相對時間最長、看似輕鬆卻又飽含深情的談話。母親跟兒子談到了愛情,談到了愛,這讓喬喬覺得與他之前跟艾爾莎的交流「似曾相識」。母親對喬喬說愛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東西。隨後她發現喬喬的鞋帶又散了,於是她調皮地把兒子兩隻腳上的鞋帶繫在一起,導致喬喬一起身就摔在了泥地上。筆者對這一調皮動作的處理理解為自由需要靠自己去爭取。摔倒後的喬喬自己解開了鞋帶得以快樂地奔跑著。母親用自己帶著兒子去戶外放飛的行動來讓兒子感受「十歲的小孩不應該歌頌戰爭,討論政治,應該去爬樹,然後從樹上摔下來」;去體會「生命是恩賜,我們要歌頌生命,要用舞蹈來告訴上帝我們感激生而為人」。雖然十歲的喬喬還體會不到母親口中的愛情,但母親對愛的描述以及深情,再次讓喬喬內心那片土壤得以灌溉。
第五次繫鞋帶:喬喬悲痛地為其母親系鞋帶——衝撞式的反思。這一部分出現的事件最密集,也是整部電影戲劇性衝突最多的地方:喬喬經歷了蓋世太保們來搜家,機敏的艾爾莎與暗中相助的克倫森多夫上尉(以下簡稱「克上尉」)讓驚情化險為夷;母親的離去。出現了整部電影最沉重的部分:喬喬在廣場上被吊著的人群中發現了自己的母親:喬喬失去了母親。喬喬悲痛地抱著母親的雙腿哭泣,並難過地為母親系鞋帶,這是電影中喬喬第一次主動繫鞋帶,卻是以如此沉痛的方式。值得注意的是,電影兩次拍到了廣場上吊著的一排人,第一次是喬喬隨母親路過這裡,他問母親這些人做了什麼,母親只說了一句「做了他們能做的」,如今母親也盡一己之力而犧牲。電影對這兩次拍攝都用了遠景拍攝的方式,我們雖然看不清那群犧牲者的容貌,但能看的到他們即便犧牲也是衣帽整齊地離去,電影運用這樣的無聲鏡頭表達對殘酷戰爭的抵制和對這些為抵制戰爭而獻出生命的有識之士的致敬。喬喬在廣場上坐了許久,既在陪伴著母親,也陷入了思考,此刻他的腦中一定雜亂地湧現出過往的片段:最多的片段必然是跟母親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但也有 「臆想希特勒」再次出現對他不忠的怒斥,這讓他逐漸感覺到,納粹除了凶狠暴戾,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舒服的感覺,而在母親這裡、艾爾莎這裡,他感受到了愛、溫情和輕鬆。說到艾爾莎這個人物,隨著劇情的發展,大家可以明顯感受到她身上既有姐姐的影子,又有著母親的愛,還有「愛情」的寄託,所以電影安排她的出現是借了猶太人的身份,側重於給其注入更多的愛的延續。
第六次系鞋帶:喬喬為艾爾莎繫鞋帶——愛的傳遞。喬喬在戰爭的過程中看到了美軍的進攻、納粹最後的反抗,戰爭的殘酷再次展現在他眼前。在最後的這部分里,電影給所有人都安排了歸宿:昔日來搜家的蓋世太保們淪為階下囚、克上尉再次救了喬喬、夥伴約克脫下軍裝回家看媽媽、「真、假希特勒」皆死去、艾爾莎獲得了自由。最打動筆者的是喬喬在目睹這一切,並再次化險為夷後回到家中的那段與艾爾莎隔著牆壁的反思:出於私心,喬喬告訴艾爾莎德國勝利,他翻看自己的圖畫,他發現圖畫從一開始那長著犄角的猙獰的「猶太怪物」到後面變成了美麗的仙女,變成了母子二人愜意地騎車,變成了男孩拿著鑰匙準備解救籠中的兔子,他真正感受到了愛、親情、溫暖、正義和勇氣。正因為喬喬真正擁有了這些力量,即便此時「臆想希特勒」再次出現,質疑喬喬對他的忠心,並說喬喬醜陋,卻再也影響不了喬喬:喬喬扔掉了納粹袖章,並用力一腳將「臆想希特勒」踢出窗外。喬喬與艾爾莎走出家門前蹲下身子給艾爾莎繫好鞋帶,這是電影中他系的最仔細、準確的一次,讓人感慨喬喬何時終於學會了繫鞋帶,正如他經歷了這些事情後真正地、正常地成長了,母親播下的種子在他心中枝繁葉茂,這次他帶著十歲男孩所能體會到的親情、愛情、友情、勇氣和快樂回歸到他那萬花筒般的絢爛世界。電影在舞蹈中結束。看第一遍的時候筆者曾覺得這樣的收尾讓人意猶未盡,是否再加入一些元素或延展開一些鏡頭會更好。但在看完第二遍後,筆者折服於這樣的處理。「舞蹈」在電影中被多次提及——母親和艾爾莎都提過,舞蹈在此象徵著自由、快樂和享受當下,對於重獲自由、走向回歸的孩子們來說這樣的處理真是恰到好處。同時,筆者還想為這部影片的「二戰」和「猶太人」多說兩句:希特勒對猶太人趕盡殺絕,大多數的德國民眾也是對猶太人躲閃不及,只有像喬喬母親這樣的少數有勇氣、有正義感的德國民眾,才會保護猶太人。影片在最後恰恰做出了最諷刺的處理:克上尉假借「猶太人」的身份使得美國士兵釋放了喬喬,而納粹黨在最後也被趕盡殺絕。由此可見,「二戰」、「猶太人」在這部電影中僅僅是件「外衣」、是個符號,電影只是借用了一下而已,因此這部電影並沒有像很多二戰電影那樣對戰爭的場景、對種族的殺戮進行大篇幅描述,反而濃墨重彩在對人物心理的變化上,表達對戰爭的反諷,並在此基礎上延展開來:即便是戰爭,也阻攔不了人們對愛、對文學、對舞蹈、對希望、對夢想以及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嚮往和追求。
影評已近結尾,毫無疑問這是一部教科書級的偉大電影。偉大的電影,正如同筆者在本篇影評中屢屢提及的「萬花筒」:無論撥到萬花筒的哪個角度,它永遠都是那麼美妙絕倫,並讓你有無限探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