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兔嘲男孩》影評：爹親娘親不如希特勒親

關於二戰納粹和猶太人主題的電影時至今日可謂多不勝數，這段歷史已成為永不枯竭的靈感之泉，幾乎相隔幾年就會有佳作橫空出世，比如去年橫掃各大電影節獎項的黑色幽默喜劇《喬喬兔》，講的是加入納粹青年團的小男孩發現家中匿藏了一個猶太女孩。光看故事介紹就感受到戲劇張力十足。荒誕喜劇搭配童趣溫情的劇情設計特別適合小朋友，用不太沉重的角度回望這段人類歷史最黑暗的歲月。

希特勒的粉絲

"Heil Hitler"希特勒萬歲，這句口號越喊出氣勢，越喊出激情，越代表對最高領袖忠心不二。喬喬雖是弱弱的小男孩，卻是納粹狂熱分子，最近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團，正準備前往周末的特訓營。制服穿戴完畢，一切整裝待發，唯獨那句「希特勒萬歲」從喬喬嘴裡出來就跟棉花糖一樣軟塌塌，令小喬喬很是惆悵。他可不想參加特訓營第一天就被同伴們笑話。這時阿道夫希特勒走進房間，教喬喬如何熱血澎湃地發音，還祝賀他將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希特勒果然是救世主！小喬喬被打足了雞血，信心爆棚地衝出家門，像奔向遊樂園的孩子一樣興奮出發。

希特勒當然是來自喬喬的異想天開（由導演親自上陣扮演，居然模仿得惟妙惟肖，還帶有一種卓別林式的喜感），這個虛擬的朋友傾聽他的心事，陪他聊天，為他排憂解難，在喬喬心中迅速升上好友排行榜No.1，一不小心令現實的哥們小胖子很是吃醋。

說回這個由獨眼上尉帶隊的特訓營可真是了不得，集訓項目包羅萬象令人眼界大開，其中包括爬樹，挖洞，扔飛刀，防毒，作戰演習，扔手榴彈，燒書等等，務求讓孩子告別童年，變身擔當德意志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全面打造納粹主義事業接班人。跟營裡咄咄逼人的大孩子相比，小喬喬不但面相柔弱，身手也不怎麼靈光。遭到被點名示範徒手扭斷兔脖子的喬喬，顯得比兔子還要慌張，最終他不忍下手，被同伴取笑沒有父親，不會自己繫鞋帶的他，現在還多了個外號——喬喬兔。

喬喬跑進樹林獨自神傷，希特勒費解地看著喬喬，告訴他無需理會別人的看法，連他自己以前不也被人喊過「瘋子」嗎？「你就是要做一隻勇敢，悄無聲息而又內心強大的兔子！」這句話給了喬喬巨大的精神動力，一口氣衝回營地，搶過上尉手中的手榴彈，本想一洗恥辱，結果意外引爆。大夥看著他那張被炸得跟畢加索抽象畫一樣的臉，希特勒為他的勇氣舉起了大拇指。在這個善良被視為懦弱，殘忍被扭曲為勇敢的年代，喬喬寧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小生命。

得知兒子住院的消息，媽媽出場了。

消失的媽媽

黑寡婦Scarlett Johansson飾演的媽媽，對兒子寵愛包容，不厭其煩地幫已經十歲的喬喬繫鞋帶，喬喬發脾氣時她會一人分飾爸媽與兒子對話，最後用跳舞與兒子和好。媽媽獨立撫養兒子，在工作和家庭之間分身乏術。媽媽從不批評兒子那些瘋狂的想法，對兒子積極響應青年團的任務也不表示反對，與這些相比，無法在家的媽媽更在乎兒子在群體中得到陪伴和接納。

廣場上的絞刑架吊有叛國者的屍體示眾，喬喬站在媽媽身邊，只敢平視那一排懸在半空的腳，不敢往上看。媽媽估計有千言萬語，但最後還是選擇沉默，只是讓孩子好好正視眼前的一幕。媽媽連日未歸家，最後喬喬和媽媽相遇在廣場上。喬喬認出了一雙懸在半空的腳，腳上穿著媽媽的紅皮鞋。喬喬抱著那雙腳大哭，久久不肯放手。他發現媽媽的鞋帶鬆了，想給她繫鞋帶卻怎麼都係不好。

媽媽身份暴露解釋了一切。她從事反納粹地下活動，很多事情無法也不能對兒子說。保持沉默是為了保障家人安全，減少麻煩。但我認為這還不是最根本的。這個媽媽真正厲害的地方，是她從不用自己和兒子對立的價值觀對其強加說教和打壓。就算在民族存亡大義面前也尊重孩子的個人選擇。她選擇了信任。身穿納粹制服的喬喬只是表面，她看到兒子內在的本性是善良的，他不會是希特勒的同路人，相信有一天等盲目狂熱消退後他會清醒過來。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家長無法替代孩子成長。

從廣場回來悲憤交加的喬喬舉起尖刀，走向兔子。

被困的兔子

不用說藏在閣樓暗室裡的猶太女孩就是媽媽放進來的。喬喬一次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驚天秘密，對這個小納粹造成的精神衝擊無疑是核爆級的。怎麼辦？把她舉報等於連自己一同舉報，不供出事實良心上又對不起偉大領袖。就在這進退兩難之間，喬喬還是選擇了保密。不過為了安撫好友希特勒，他提議從那女孩口中套出關於猶太族群的秘密，並寫成書，把猶太人種種醜陋骯髒的面目公諸於眾。

喬喬於是對猶太女孩提出交易，女孩一聽就知道這傻子腦袋燒得不輕，便一口答應。她嚇唬喬喬猶太人住在山洞裡，頭長角，懂魔法和咒語，睡覺時像蝙蝠一樣倒掛樹上……喬喬深信不疑，如獲至寶地把信息逐條記錄。每當媽媽不在家，只剩喬喬和空房子的時候，喬喬就會上閣樓找女孩拌嘴，順便收集資料。也許和敵人相比，孤獨才是更可怕吧。喬喬和女孩沒事就在記錄本上寫寫畫畫，不知不覺填充了滿滿當當的內容，兩人合作的這本書荒誕不經，充滿孩子的奇思異想。作品接近大功告成之際，喬喬發現了女孩在書頁中留下了一幅畫：一隻兔子被困在籠子裡。我猜女孩想表達的意思是，自己根本不是什麼懂法術的魔怪，而不過是一隻弱小無助，任人宰割的兔子。

喬喬把媽媽的死歸咎於猶太女孩，他拿刀指向女孩就是準備為媽媽復仇。但正如媽媽深信的，喬喬以前不行，現在不行，以後也做不到傷害弱小無辜。喬喬把刀扔在了地上。

那晚喬喬和女孩肩並肩依靠，望著窗外遠方的隆隆炮火。盟軍已攻入了德國本土，戰爭的勝負很快就會揭曉。

德意志的榮光

第二天喬喬走出大街，看見熟悉的環境變得滿目瘡痍，他還看見了身上戰衣被炸開花的小胖子，兩人激動地抱在一起。小胖子帶來了希特勒自殺的消息，喬喬頓時感覺世界在崩塌，不知道此刻應該何去何從。眼前的人們不是忙著出逃走難，而是男女老少紛紛抄起所剩無幾的爛銅爛鐵去跟敵軍拼命，保衛家園。整個畫面荒誕得像一場狂歡派對，但又異常悲壯慘烈。人是矛盾的，理性上你會認為這些德國人不可理喻，但感性上又無法不對這種寧可同歸於盡也決不當逃兵的志氣油生敬意。

勝負已分，德國戰敗。喬喬被抓去了刑場，他在垂頭喪氣的人群裡看見了獨眼上尉，上尉一向照顧喬喬，臨別之際送給了喬喬一份禮物：一個溫暖的擁抱。這是一個久違的實實在在觸摸得到的父愛的感覺。連希特勒也沒給過喬喬這樣的感覺，喬喬突然明白了什麼。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上尉已經剝掉了喬喬身上的納粹制服，並朝他怒吼：「快滾，你這個猶太小鬼！」喬喬就這樣被趕了出去。命運是何等的諷刺，一個納粹分子要靠冒充猶太身份得救。而更諷刺的是，他還愛上了一個猶太女孩。

這個世界之所以沒變得那麼恐怖，因為有許許多多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在哪怕最黑暗的時刻仍然堅守善良：喬喬，媽媽，猶太女孩，小胖子，獨眼上尉……戰勝黑暗的不是坦克大砲，而是這些人身上凝聚的愛與善的力量。

跳舞的男孩

喬喬和猶太女孩第一次同時站在玄關。等等！喬喬蹲下身幫女孩繫緊鞋帶，就像媽媽無數次為他做的一樣。喬喬長大了。喬喬不是沒有過私心，他想過對女孩隱瞞真相，把她永遠囚禁在閣樓陪伴自己。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喬喬已成為了戰爭孤兒，無依無靠，剩下的女孩就是他的全部。不過他很快想通了，他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而且，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你更希望看見對方自由和快樂，不是嗎？

這個象徵「成人禮」的系鞋帶儀式結束後，喬喬為兔子打開了鐵籠。女孩踏出大門，對重獲自由感到一陣恍惚。「現在我們做什麼？」喬喬問。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點點頭，晃晃胳膊，打起響指——這時奏起了David Bowie的經典之作《Heroes》。媽媽說過，跳舞是為了慶祝生命和自由。那這個戰後重生的時刻用來跳舞就再合適不過了。這是喬喬第一次與媽媽以外的女孩跳舞吧。

如果希特勒再蹦出來，估計喬喬要說：「一邊去，老子沒空建設美好新社會，只想好好搞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