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兔嘲男孩》影評:喬喬兔與條紋睡衣男孩
兔嘲男孩影評1
今年奧斯卡中,導演塔伊加·維迪提的《兔嘲男孩》獲得了很多提名,最終還拿下了最佳改編劇本獎。
把二戰題材拍成童話喜劇,更何況是改編自嚴肅黑暗的《鎖閉的天空》。這引起我很大興趣,也難免由此的一些蛛絲馬跡去猜想劇作中可能的故事走向,而觀影也因此變成了一個解謎的過程。
在《喬喬》的開場中,喬喬直面鏡頭介紹「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嘛?」,並且宣誓願意把生命獻給希特勒。
我倒一直覺得,在電影中,狀況說明類的對白要慎用(當然,伍迪艾倫除外)。我曾觀過一齣舞台劇,開場兩個僕人以拉家常的方式介紹故事背景,白痴似的,甚為反感。
電影的開場常常要承擔很多功能性的輸出,不僅要介紹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主要人物,同時也向觀眾展示了運鏡、剪輯、色彩風格等等,一舉奠定全片的風格基調,同時這也是導演所選擇的故事切入點。
像《阿甘正傳》以一個羽毛開場,同時兼顧了藝術和功能,甚至在結尾還做了呼應,不得不說是神來之筆。
電影、戲劇、文學,都算做敘事的藝術,而我所喜歡的敘事則像喝茶與咖啡一樣,品的是回味,要有個神韻在裡面。直來直去的講,那就是喝可樂了。
文學上,寫人的狀態,你可以形容說他焦慮,心神不寧,無所事事。這便是表象,而深入下去,還要寫他內心如何思考,如何想法,進而誘導出外在的行為產生了如何的變化,還要影響了與他人的關係,以此才好讓讀者真正感受到人物。
作為電影,使用的是另一套語言,至少鏡頭沒有辦法拍到人物心裡去。文學要求用詞精準,那麼鏡頭語言便是要用「鏡」精準,一定要非常準的拍攝到經過特殊選取的語言、神態、行為、事件,以此才能完全的描述一個人的複雜的內心活動。
不過在我幾乎以為《喬喬》這開場戲不過癮的時候,鏡頭裡走出了「希特勒」,在舉手致敬大喊Heil Hitler 時雙方語速漸次加快,在快速的切鏡中,喬喬也顯得愈加癲狂,把喬喬內心對希特勒的狂熱崇拜一點點逼了出來。
這樣才有意思,這是喬喬面對鏡頭即使做一萬字的自我介紹也無法傳達給觀眾的東西。
關於希特勒的青年團,我查找了一些資料,看到一個標題如是說:元首比生父重要,大義滅親很平常。由此,他們的精神狀態可見一斑。我想我們這代人即使沒有親歷那段歷史,也能想象出來吧。
於是,在這樣精神狀態下的喬喬,為謊言而狂熱的喬喬,遇到一位躲藏在家中的猶太少女,並且發現對方頭上並沒有頭長角之後會發生什麼呢?這種錯位成了本片的看點,不過我覺得這個點在搞笑之餘,整體敘事上並沒有讓我有更深層次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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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想法與外界世界觀的錯位這件事,並不很好表達。我想,主要原因在於局外人理解不了局中人的「理所應當」,那麼看到後的感受便只剩荒誕了。而關於錯位,倒是讓我回想起小時的一件事,那會我還不如這喬喬這般年紀。
我爺去世後,葬禮回去的車上,我七姑父問我,你恨不恨你奶?
媽媽曾經跟我說過一些我親奶的事,如何喜歡我,抱著我去買菜街上,還有很會罵人等等,但那些都是兩三歲之前的事,竟沒有一點被我記住。於是我的印象裡只認得這「後奶奶」,更加不明了何為「親」、「後」的區別。
如此多年過去,我已回憶不起哪些事件可以去證明了,但總有一些感受可以去形容。比如媽媽是辛苦的,爸爸是嚴厲的,奶奶是慈祥的。也就是說,她跟天下其他的奶奶並無不同,喜歡我,寵愛我,送水果和糖給我。但同樣我也知道,爸媽對後奶是有間隙與隔閡的,其他姑姑大爺也大抵如此。
那時我回答說,恨。七姑夫拍了下我腦袋,跟周圍的家裡人說,這小子也恨他那後奶?!
我心想,這難道不是「正確答案」嗎?
這種錯位不時的困擾我,甚至當我得知紅領巾不是鮮血染成的時候,也著實傷心了一陣。環境和語境的相通,更容易給觀者帶來一些共情,但是些微的共情還只是停留在表面。
之前看過高曉松的一個玩笑話,倒是一下子把全人類都拉入「理所應當」之中,說是我們記載鸚鵡的時候如此說:有鳥,色五彩,可言人語。那麼幾百年後的人類見了,觀感便是荒誕,然而鸚鵡對我們來說是,就是「理所應當」。
除開這種投機,而把這種錯位心裡描寫到極致的當屬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吧,葉藏從小就感受到人類互相欺瞞的言外之意,這讓他的內心與言行一直錯位,最終這種錯位徹底撕裂了他,讓他覺得「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不會有悲痛來襲」。
▲《人間失格》劇照
還有一種選擇是與其花大力氣讓觀者理解人物的錯位,還不如讓人物永遠被蒙在鼓裡,反而讓觀眾覺得更加心酸。比如同樣是納粹時期德國兒童視角的電影《穿條紋睡衣的男孩》,布魯諾一直不知他的朋友為何每天穿著條紋睡衣。在他走進猶太人的集中營「玩遊戲」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說起玩遊戲,不得不提的還有《美麗人生》。爸爸始終告訴孩子這是一場遊戲,即使在去被槍決的路上,爸爸也挺胸抬頭的表演,彷彿對孩子說:看,這是多麼的好玩啊。
▲《美麗人生》劇照
我也曾看到過一個視頻-生活在戰亂區的父親用手機錄下的視頻,那裡有他和女兒最真摯的微笑,原因是父親告訴女兒,每次外面巨大的爆炸聲響都是在放煙花,而每次放煙花,就讓我們熱情的笑起來吧。
在《兔嘲男孩》中,我相信導演是做過這樣的選擇題的,導演徹底拋棄了對錯位的描述,也拋棄了原著中的黑暗結局,而是選擇改編,側重體現錯位後的癒合。
事實上塔導在媒體的訪談中也提到過這點,「之所以加入新元素,是因為我不想拍一部老調重彈的二戰電影。原著所傳達的信息十分懇切,但我想觀眾們對老派的二戰電影已經審美疲勞了,我想要稍微顛覆一下想象。」
於是導演選了一個擅長的角度切入,用影像與我們共識的做對比,用喜劇和童話來講述一段嚴肅和殘忍的歷史,人為的製造成了一個錯位。喬喬幻想出來的曾經屠殺600萬猶太人的希特勒只有十歲智商。
影片中喬喬狂喜的衝出家門,飛奔著去參加青年營時,給了一系列蒙太奇:萬人向元首致敬大喊Heil Hitler、少女因無法抑制的激動而掩面痛哭,而此時的配樂用的是披頭士經典搖滾歌曲《I Wanna Hold Your Hand 》。
包括影片色調的運用,沒有其他二戰影片的蕭殺肅穆,而是採用了暖色系油畫風格。這種色系與故事的反襯讓我想起《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松子》裡並沒有其他日系電影常見的清冷、克制、膠片,而是讓色調飽和到夢幻程度,而在這種色彩下的松子,最後在自己的住屋牆上寫著「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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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喬的媽媽羅茜由斯嘉麗飾演。影片的主線在喬喬,但戲的核心落在羅茜身上的。斯嘉麗讓我不僅僅看到這個角色在光下的樣子,在背面所隱藏的一生都可以隱約探尋到,甚至可以想象出獨立的一部電影。
曾經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兒子天真可愛,女兒喜愛做手工、收集蝴蝶標本,擅長芭蕾舞和小提琴。隨著戰爭的開啟,作為軍官的丈夫和青年團的女兒都懷揣著對祖國的信仰而開往前線。可不久之後,瞎了一隻眼的戰友帶回了他們陣亡的噩耗,悲痛欲絕的羅茜望著還不懂事的喬喬,猶疑著是不是也要離開人世。
而此時,對待猶太人的政策逐漸收緊,女兒的朋友—猶太少女艾爾莎找上門來向她求助。經過一番內心掙扎,羅茜決定藏起艾爾莎,這也代表著她對政府信任的崩塌。
喬喬逐漸長大,但羅茜並沒有因為喬喬的納粹思想而抱怨、約束或者歧視,而是選擇做兒子的朋友。另一面,羅茜開始在黑暗中為反戰事業而奔走。
但在即將迎來曙光的日子裡,因一次意外,被蓋世太保所擒獲並處死。喬喬在發現隱藏在壁櫥中的艾爾莎後,崩潰的他把媽媽的死怪罪在艾爾莎身上,還差點殺死了她。
而此時,遠處的城裡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兩人站在窗口,那砲火好似煙花。
斯嘉麗假扮喬喬父親這場戲中,貢獻了令人驚嘆的演技,所有燈光背後的情感都在這一場戲中被表現的淋漓盡致,正因這樣的鋪墊,在喬喬發現媽媽被自己信仰的政權吊死在廣場時的震撼,讓人久久不能忘懷,即便沒有過度煽情,也成為了全片的情感頂點。
導演沒有很貪心,其餘所有的殘忍都被一鏡帶過。比如游泳池中殘肢斷臂的傷員,神情麻木;比如被女助教推向戰場的孩子,身上的手榴彈已經拉響;還有獨眼教官趕走喬喬後,身後傳來的槍聲。
如果說是什麼成就了兔嘲男孩,那一定是捨去的媽媽的現實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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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結尾,猶太少女與喬喬走出家門,站在街道上跳起了舞蹈。接著出現了著名詩人里爾克的詩:
接受一切的發生,
美好與恐怖,
堅持下去,
沒有不變的情感。
這是導演昇華和美化,是想如那位戰亂區的父親一般把我們都保護起來。可在我看來,不外是一種諷刺。因為在巨大的錯位面前,我們無法拒絕,能做的居然只有堅持下去。要知道原著中,喬喬15歲,只比艾爾莎小兩歲,喬喬編織了一個巨大的謊言囚禁了她幾年之久。
結尾附上普希金的詩,覺得更貼合這「童話」一些,至少心態上更主動吧。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嚮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而我想說的是,不要再踏入這些圈套了:
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狂熱!
因為沒人知道
什麼是對的
如果有什麼值得的話
那只有自由仰望星空的權利了。 喬喬兔與條紋睡衣男孩—《兔嘲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