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兔嘲男孩》影評:戰時語境下兒童世界觀的瓦解與重建
兔嘲男孩影評文轉自:戰時語境下兒童世界觀的瓦解與重建----葉豔萍----電影文學 侵刪
《兔嘲男孩》講述的是一個在洗腦教育下對納粹文化瘋狂崇拜的10歲孩子,目睹了帝國潰敗時的眾生本相後,幡然醒悟並重審自身的故事。影片中的喬喬是二戰時期千千萬萬孩子中的一員,他們是帝國機器培養出來的忠誠追隨者,在未建立正確認知之前便被畸形的納粹思想成功馴化。幸運的是,喬喬在母親的引導下和猶太女孩艾爾莎的相處中沒有走向畸變,在經歷了無思盲從----掙扎懷疑---- 篤定堅毅三段心路歷程後,喬喬守住了最後一份人性之光,「放飛」了艾爾莎。影片沒有一以貫之地承繼以往戰爭題材影片對成人世界的投射,也沒有一味地進行控訴說教,只是將一名小納粹成員置於聚光燈下進行審視,通過喬喬、克倫森多夫上尉和艾爾莎等多重視角解讀戰爭的殘酷性,因此顯得更有力量和說服力。
一、反類型敘事下的群體盲從與個體甦醒
在《兔嘲男孩》中,導演塔伊加.維迪提新鮮破格,將目光從硝煙瀰漫的戰場轉至納粹黨後方的準軍事組織一希特勒青年團。作為納粹帝國培養人才的「搖籃」和狂熱主義的試驗場,該團體也被稱為「柏林的最後一道防線」,因為政策強制性的要求,幾乎所有的德國青少年都要加入,並隨時準備為帝國殉葬,影片中的喬喬就是青年團少年訓練營中的一員。在這裡,男孩要學會行軍、防毒、投擲子彈和殺戮,女孩要處理傷口、整理床鋪和學習如何受孕,為帝國生育血統崇高的後備力量。電影開篇便使用黑白影像重現二戰期間納粹分子對希特勒的狂熱追尋,在群體性的引導和縱容下,一群童稚未脫的孩子白天在山林原野中互相攻擊同伴,晚上圍著篝火焚書起舞。缺乏自主判斷的孩童在集體盲目崇拜中走向極端之惡,主創將這段觸目驚心的歷史復刻到影片中,一方面再現了納粹之惡,一方面剖析出罪惡之本源。這種反類型的敘事手法一改傳統戰爭題材影片對罪惡的正面痛斥,從而揭示出芸芸眾生皆是鬥爭的受害者,這是創作者對歷史過往的全新解讀和思考。
「我們會把我們的敵人碾成渣滓,然後把他們的墳墓當廁所。」這種煽動性的說辭熟練地從一個10歲孩子的口中說出,可以看出從語言到思維的全盤法西斯化已經滲透到德意志的各個階層。久望深淵,必被深淵反噬,喬喬被後天灌輸的種族仇恨和反猶太主義,衍生出了一位「精神上與其同在"的元首形象,這位臆想版的阿道夫希特勒時刻「鞭策"喬喬要有「蛇的頭腦、狼的身體、豹子的膽子」。而在現實生活中,喬喬的母親羅茜卻是一位極權愚民政策下的高度清醒者,她輕快活潑,對生活滿懷希望並能隨時起舞,面對與喬喬政治上的分歧,羅茜沒有急於對兒子進行信仰重建,而是用無限溫柔引導喬喬應該像10歲孩子一樣生活「去爬樹,然後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對於喬喬來說,母親教會他的是永遠樂觀積極地去生活,喬喬面部被炸彈誤傷留下疤痕,羅茜鼓勵他:享受注目禮吧,孩子,不是誰都有運氣長得蠢。與成人社會群體性的被動盲從相比,羅茜暗中加入反納粹組織,成為第三帝國掘墓人中的一員,還私藏猶太女孩艾爾莎,鼓勵她要「敢於直視猛虎的眼睛」
羅茜用樂觀豁達的胸懷和滿懷希望的篤定支撐著喬喬和艾爾莎的精神世界。與之相對比的拉姆小姐則是一位在帝國宣傳機器洗腦下的極端惡魔,她向一群價值觀搖擺的孩子灌輸血統高貴論,歪曲猶太人是「青面獠牙和魚交配的種族」,在帝國潰敗的最後一刻,她還喪心病狂地將無數的孩子推向戰場成為砲灰。「造物的神話總是讓世界充滿著美善、醜惡、苦樂等的矛盾衝突,形形色色的事物總是通過不同的相互對立、對比、對照的因素呈現在人們面前。」羅茜和拉姆是電影裡僅有的兩位成年女性,她們是善與惡在世間的踐行者,拉姆小姐的瘋狂更襯托出羅茜良善之心的可貴。顯然主創沒有將主題定格在固性的善惡觀表達上,而是通過影片最後羅茜魂斷絞刑架和拉姆命喪戰場,將作品的敘事主題由控訴戰爭昇華為更深邃的消除偏見和無知上來。
電影中對於克倫森多夫上尉的人物塑造堪稱神來之筆,作為一名納粹傷兵,他早已看透了戰爭的荒唐可笑,但是由於職責所在不得不繼續為作惡多端的國家機器服務。看到孩子們沉溺於焚書的狂歡並一步步被罪惡裹挾,他除了悲痛無奈只能飲酒買醉,無力反抗戰爭機器的茶毒,但是當納粹黨屢戰屢敗、生死存亡之際,他卻選擇重披戰袍捍衛即將坍塌的國家。
如果說母親的死和艾爾莎的陪伴是喬喬世界觀瓦解的推動力,那麼克倫森多夫.上尉對猶太女孩的暗中相助和對喬喬的拯救,則重建了喬喬內心的人性光輝,自此喬喬不再受制於精神元首的驅動,完成了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回歸。關於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導演塔伊加●維迪提這樣解釋道:我只想人類能更加包容,分享更多愛而非仇恨。在今天的國際電影市場中,高成本快節奏的商業片佔主導地位,反戰題材電影雖然佳作不斷,但是受歷史題材固有的沉重性和悲愴性所限,在年輕受眾的心中普遍呼聲不高。電影《兔嘲男孩》片名新巧,切入點獨特,在魔幻荒誕敘事中嵌入反戰意識,暖色調影像和人物行為、身份的反差沖減了影片的肅殺氛圍,更容易吸引大眾眼光的駐足。
二、視覺話語的隱喻符號與意指實踐
《兔嘲男孩》難能可貴的是在荒誕與現實之間尋求到了微妙的平衡,喬喬幻想出的希特勒形象是他對納粹狂熱追尋的具象表現。同時通過影片我們可以看到,以喬喬為代表的德意志兒童都是普遍的「失父者」,所以這個臆想版的元首形象也是喬喬思父之心的幻影,因為受兒童邏輯的局限,這個想象版的希特勒顯得幼稚滑穭,這也給影片的荒誕幽默注入了一絲浪漫主義。同時,因為兒童想象世界的豐富多變,使得影片處處充滿濃重的符號象徵意味。創作者們通過道具、場景和人物動作展現了多種指涉意義的隱喻符號。其中由「蝴蝶一鞋帶一舞蹈」三種事物構建了一根完美的意指鏈條,並通過豐富的視覺話語和文本圖像,完成了兒童想象世界向社會困症的延伸。「那些承載了底層訴求與公共疼痛的話語內容得以突破畫框本身的限制而進入圖像之中,從而成為通往公共話語生成的‘意義製造者’」由此可見,對具體隱喻符號的解讀可以更細緻地探究電影所要表達的主旨思想。
《兔嘲男孩》英文名為Jojo Rabbit,所以兔子在影片中承載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在納粹少年訓練營裡,喬喬面對可愛的兔子不忍痛下殺手,被同伴嘲笑為喬喬兔,這與納粹士兵所追求的「蛇的頭腦、狼的身體、豹子的膽子」不同,喬喬象徵著在威權壓迫下孱弱膽小的兔子形象。被關在暗格裡的艾爾莎也被喬喬的畫作直觀地表述為被囚禁的兔子,對自己和猶太女孩的同種認構,恰恰說明喬喬腦海裡的種族主義觀念正在悄然瓦解。縱觀影片,無論是喬喬還是被藏在牆體裡的艾爾莎,還有為國家生育了18個孩子的拉姆小姐,其實都是像兔子一樣臣服於威權統治的生靈,有著「高貴血統」的雅利安人在戰爭屠殺中也會像猶太人一樣被湮滅,這是被灌輸「血統高貴論」的喬喬劫後餘生的醒悟。而只有像母親羅茜那樣懷著對秩序的渴望和對強權的反抗,才能使世界不再生靈塗炭,人人可以為自由起舞,這才是真正的值得頌揚的「蛇的頭腦、狼的身體、豹子的膽子」。
同樣,鞋帶作為電影裡最重要的隱喻符號,意指喬喬的內心的成長和世界觀的重建,作為一名渴望加入希特勒私人護衛隊的納粹追隨者,喬喬在現實生活中卻是一個連鞋帶都不會系的孩童,這種理想與現實的錯位,一針見血地諷刺了納粹宣傳機器對民眾全方位的洗腦。羅茜故意將喬喬兩隻鞋的鞋帶綁在了一起,上一刻還在叫囂著「金屬才是世上最強大的東西,緊隨其後的是炸藥,然後是肌肉」的喬喬,下一刻直接被絆倒在草地裡,微妙的反諷意味展現了羅茜對孩子潛移默化的引導,也顯示了電影主創對表達意圖的精準拿捏。影片第三次繫鞋帶的動作是喬喬心靈成長和世界觀瓦解的轉折點,喬喬追逐蝴蝶到絞刑架下,映入眼簾的是媽媽的那雙紅皮鞋,此時羅茜並沒有全身出境,畫面只有喬喬的頭部和母親懸掛著的一雙腳,鏡頭語言的簡潔克制讓受眾和喬喬一樣痛心疾首。此時喬喬哭著為母親系好了鞋帶,完成了精神上的成長儀式,也是喬喬對母親的最後反哺。影片最後艾爾莎和喬喬準備走出家擁抱自由,喬喬幫助艾爾莎系好了鞋帶,這是他對種族平等的認可,也是他成長為獨立個體的視覺隱喻。喬喬從不敢直視同伴們對兔子的殺戮到親歷屍橫遍地的戰場,是時境之殘酷;母親和艾爾莎用女性的溫柔和堅毅守護住了喬喬內心的良善,這是人性之美;喬喬對艾爾莎從恐懼到心生愛意,最後選擇讓她擁抱自由,是自然之本心。
羅茜說:跳舞是自由人的事,像蝴蝶一樣自由的舞蹈是多麼可貴。而影片最後,德意志帝國覆滅,在擺脫了「希特勒」糾纏不休的畸形指引後,喬喬和艾爾莎在街頭起舞,這段舞蹈是在慶祝久違的和平和一對少男少女的成長。鞋帶象徵成長,蝴蝶象徵愛,舞蹈象徵自由,由此一條「蝴蝶一鞋帶一舞蹈」的隱喻鏈條完美對接。影片對猶太少女艾爾莎的塑造也打破了傳統受迫害者的刻板形象,「我們和你們(納粹)都一樣,但是我們是人類"是艾爾莎面對種族歧視的不卑不亢,也讓喬喬看到了猶太民族具有和雅利安人一樣非凡的智慧。電影主題呈現越是舉重若輕,帶給觀眾的反思就越深邃,孩童的異想世界越是狂熱和豐富,諷刺意味和悲劇色彩就越濃重.表現手法的荒誕性雖然使影片脫離了現實生活,但是恰恰表現出個體被政治高壓異化和對異化環境的絕望,在世俗社會的孤立無援才會選擇用荒謬的想象反抗外界操縱。種種荒誕怪異的行為影射了二戰期間社會環境的病態以及個體對社會秩序的渴望,正如死裡逃生的約克脫下並不合體的納粹軍裝對喬喬說:再見了喬喬,我要回家親吻我的母親了!
結語
《兔嘲男孩》超越了戰爭題材影片的固有框架,用荒誕與真實交匯、歡快與沉重並行的方式表達了對戰爭原罪性的批判,主創們用全新的表達方式和孩童視角,流源回溯二戰期間泯滅人性的強權政治和病態狂熱。通過喬喬的信仰重建闡明了仇恨源於欲望、無知來自偏見的宏大主題,作品對社會和人性慾望的諸多思考以及反戰理念的推廣,對當今社會仍具有警示和現實功用。不要讓戰火的硝煙泯滅人性的良善,不要讓沸騰的慾望毀滅自由之光,以和平大愛的方式構建全球命運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