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x死x機器人》：愛死機：一場屬於科幻迷的熱烈狂歡

愛死機，不僅僅關於愛，關於死亡，關於機器人，還關乎欲望、奇幻、哲學與賽博朋克，每一個點都正好戳在我的喜好上。一集一集看下來，有平庸也有驚喜。 但整體來說依然是非常不錯的作品。於是想把最喜歡的幾集按喜愛程度排序，將感想寫下來，聊表紀念。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

【齊馬的作品】 在後現代與人工智能的包裹下，富含著哲學與詩禪意味，有靜水流深的凝望，和深沉悠長的曠遠。 也是我最愛的一集。 從成名之始就獨一無二的齊馬，身體早已被徹底改造，因著這層能夠抵擋所有極端環境的人造皮膚，他得以自由翱翔在宇宙中任何想去的地方——於極端冰冷的行星地表緩慢散步，在恆星翻滾灼熱的表面上盤坐沉思。

名聲，地位，金錢，他看似擁有一切，卻依舊像個獨自沉默的修行者，在宇宙各個角落留下蹤跡，想要探尋世間最終的真理。 直到他調出了齊馬藍。這抹似乎在他生命中極其重要的顏色，隱藏著被遺失的記憶，伴隨著他靈魂裡一部分的缺憾。 一年又一年，齊馬藍在他畫作上的幾何占比越來越大，從剛開始的小正方形，最後愈演愈烈將其他正常構圖擠到只剩下狹窄的邊框。像來勢兇猛的海浪，這一抹藍色最終吞沒了所有的具象與非具象，被齊馬藍完全覆蓋的畫作如同一面巨大的牆壁，佇立在天地間使人敬畏又心生寒意。 藝術是齊馬生命的全部，而如今齊馬藍儼然已經變成了齊馬藝術的本身。 無論是有意義還是無意義，從這抹藍中他開始尋找被遮蓋被掩藏的本我，尋找在浩瀚凌亂的記憶中自己最初的模樣。 幾百年來他目睹了名利與金錢的浮雲，他見過人世間滄海桑田的巨變，他感受過宇宙恆星最鮮為人知的瑰麗與虛無，而在他走遍大地，遨遊太空，經歷過所有的一切之後，他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一個小小的泳池，一塊藍色的瓷磚。

一直在探尋的終點，恰恰是一切開始的所在。 在齊馬最後的作品展覽上，他選擇褪去所有繁複的人工外殼，只留下誕生之初最開始的內核——那個簡單的，只能識別自身的微小機器內核，也是他靈魂裡最重要的核心。

他原來並不是人類。從一個小小的清潔機器自我進化為以假亂真的人工智能，又在經過這麼多對真理的探索後，齊馬最終回歸了最初始的形態，回歸到他曾獲得過不需要意義的、最純粹的快樂。 所有的一切像是一個回環，我們耗盡生命一直追尋的意義，也許最終將要回歸到最初的模樣。 短短一集，看完後心生感動、深思與慨嘆。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抹屬於自己的齊馬藍，那是生命最初的顏色，是過盡千帆、行走萬里之後，靈魂最終的歸屬。 【祝狩獵順利】 將具有聊齋誌異中古典氣息的奇幻幽美，與現代西方蒸汽朋克的機械感和科技感，藉由香港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城市融合得迤邐、悲情而令人難忘。 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集。關於中國風的描畫雖然仍然有西方痕跡，但月下飛簷、清風流雲與婆娑樹影都氤氳著東方韻味，其風骨形意已隱隱成形，讓人有些驚喜。 在人類看來，狐妖主動引誘男子吸取精氣從而修煉邪惡的秘法；但只有狐妖自己才知道，往往因為人類無法抗拒她們的美貌使得她們夜夜被人心所擾，才不得不每夜外出使其安靜。這是夾雜在敵對與殺戮中的疑問，狐妖與人類，到底誰才是受害者？ 男子定力不足，卻將罪過全賴在女子身上？使人不禁想起從來紅顏禍水千古罵名，相比之下卻少有人責怪那昏庸的帝王。而狐妖們心軟，又往往因為這心軟背上罵名承受惡果。 再後來，西方帶來了越來越四通八達的蒸汽火車與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賽博朋克風的香港開始登場。克拉克曾寫：任何足夠先進的技術，看上去都與魔法無異。 而西方文明的野蠻進攻與殖民於此刻就像一場強姦。相對應的，現代科技對古典神鬼的衝擊，使得燕被永遠禁錮在人類的軀殼內，失去了尖牙利爪的她最終在弱肉強食的社會裡徹底淪為惡權的玩物，成為她原先最不恥的出賣肉體的女人。 燕不再擁有性與身體的主動權，尊嚴也隨之被踐踏在塵埃。

而最後那夜，梁終於以現代的科技魔法替代古老的神幻，為燕實現了她重新能夠飛簷走壁的夢想。銀白的機械狐身在月光下由人形逐漸拉伸變成狐形，精妙絕倫的機關設計泛出一圈圈朦朧的光澤，讓我皮膚上的汗毛不由一豎：彷彿又回到了最初那個月夜，狐狸矯健的身影穿梭在山川與樹影之中，只是那時的她仍在天地來去自由，而如今同樣的月輝灑下，她卻早已承受了太多的人世苦痛滄海桑田。 【天鷹座裂縫外】 在太空中被困於美好的幻覺裡一次次地循環，又一次次地發現不妥，最後驚覺飛船早已跌出了天鷹座裂縫外，家園遙不可及，四周的真實面貌是佈滿醜陋絲網的暗洞，與自己翻雲覆雨的舊識女郎的真身竟是個如蜘蛛般長滿絨毛和觸角的外星生物。 美夢徒變噩夢，又是一場自我感官的欺騙。是選擇沉溺在美好的虛幻還是掙扎於赤裸裸的現實，一個類似紅藍藥丸的抉擇。 然而我看完後最想感慨的不關乎抉擇，而是那位在人類審美中醜陋不堪，內心卻十分柔軟善良的外星生物。 宇宙何其寬廣無垠，生命的形式也無窮浩瀚，也許世界上並不僅僅只有碳基生物，也會有矽基甚至更加超出我們想象的生命形態。在人類眼中，這樣類似蜘蛛怪物的外貌不堪入目，但也只是因為物種不同、文明不同而造成的審美差異罷了。 看著彷彿是怪物的存在，卻在一開始就盡力維持主角的生命，並努力製造美好的幻覺讓這一切都看起來沒那麼難以接受，而祂在最後即使接受了男主那樣驚恐的目光，仍然寬容，且用心去想上一次循環的紕漏。不談循環在這虛幻究竟是好是壞，這都是真誠的幫助，也是對其他同樣落入困境的物種所給予的慰藉和慈悲。

當然，究竟是選擇艱難的真實還是甜美的幻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當酸奶掌管世界】 一本正經的冷靜獨白配上呆萌的人物畫風，再結合荒誕嘲諷的劇情內容，自帶黑色幽默的底色。很短的一篇，卻能讓人想到很多。 酸奶的智慧的演化源於一個研究人員對規定的不遵守，將一些桿菌帶出了實驗室。當酸奶不斷進化後，開始正式插手人類的政治。 酸奶能幫助人類解決國債問題，前提是必須全部按照它們說的去做。但傲慢又虛榮的人類世界註定不可能完全遵守，最終全球經濟崩潰，酸奶接管世界。其實酸奶早已料到這個結果，而它們的目的也從來不是地球的統治者，人類政治只是一個跳板，它們真正的目的是宇宙星辰。

在台詞中既諷刺了美國的中國陰謀論，也諷刺了政客們的利益至上，與不可避免的懷疑鏈。玩味的是，經濟蕭條時閃過的吃嬰兒鏡頭與經濟恢復後對嬰兒的玩笑形成了呼應，人類文明裡的野蠻和溫情交替傳承，意味深長。 酸奶入主白宮，引起了人們的一系列遊行、反抗與隨之而來的強力鎮壓。人類歷史裡的秩序混亂不斷重複與平息，在時間和酸奶政治的安撫下人們最終習慣了這個烏托邦的世界，深知人類劣根性的酸奶卻並不會為此停留，「地球上的生命正在走向恆星，但這可能不是人類的生命。」 而已經習慣了酸奶統治卻被遺棄的人們，結局又會怎麼樣呢？ 【冰河時代】 久久不用的冰箱裡竟然進化出了一個小世界，並且與人類自身的歷史軌跡一般，從冰河時代發展到工業文明，再從工業文明發展到航天時代。 科技發展到極致之後的那個星光璀璨的爆炸，也正是這個小世界最後毀滅的終點，冰箱內重新歸入黑暗與沉寂。 而一個文明的死亡，也是另一個文明的開端。 於是就像兩個旁觀者一般，我們在一驚後開始思考這個世界最終的結局，會不會也像這樣如煙花一瞬，於宇宙裡閃起微不足道的光芒後又恢復原來的寂靜。而時間流淌源源不絕，每個文明都在前赴後繼、週而復始地崛起滅絕，在地球之前是否有過多個燦爛輝煌的文明被淹沒在宇宙的沉寂中，在我們之後，文明又會最終向什麼方向進化生長？

令人深思，思考的觸角甚至觸及虛無。 但仍是很可愛的一集，在世界不為人知的角落或不同維度上存在著一個甚至無數個自成一體的小世界，這個想象在科幻作品中其實並不少見，MIB星際戰警2和Rick & Morty裡都有類似的腦洞。 這個想象的神奇之處在於，世界像俄羅斯套娃般一層套一層，我們隨手拿起的一顆彩色玻璃球裡也許就存在著自我生長延續的迷你小世界，而在更高的維度上，我們所在的世界也可能成為更高等生物手中的玻璃球。 就如同此時，在宇宙這個大冰箱外，也許正有祂人在興奮地觀察著我們呢。 【古魚復甦】 非常飄渺、夢幻的一集。 廣袤的沙漠曾是一片汪洋。若時光倒退從前，這裡遊曳著大量人們甚至聞所未聞的古生物，後來時光洶湧，碾壓一切，海洋在無盡歲月的洗禮下變成了死氣沉沉的沙漠，一座巨大的古生物的墳場。 兩個被困於沙漠的人，則在黑夜中目睹了這些古魚亡魂如夢似幻又飄渺虛無的出走遊蕩。

像是一場甜美夢境的誘惑，誘惑著年輕的心靈脫離累贅的軀殼，去像亡魂那般輕盈、自由、快樂地在空中遨遊，不含一絲疲倦與風霜。這是一種虛幻的嚮往，但若靈魂完全沉溺在虛幻之後，則會真正地失去實體，被無盡洶湧的虛無吞噬。美妙的夢境，最終變成驚悚的噩夢。 遙不可得的夢境是毒藥。束縛，有時反而是一種保護。

【目擊證人】 無論是色彩斑斕的朋克畫風、明快的剪輯還是交替循環的恐怖故事內核，都非常搶眼。

其實從一開始就驚嘆於愛死機中逼真的CG特效，而這一次女主的街頭造型更是美得獨特而難忘，背景中密密麻麻的大廈樓層與色彩雜亂的街道透出十足賽博朋克的香港味，中間一段情慾舞蹈色氣外露，各色詭譎風格雜糅，又與後來一連串的追殺與血腥場面結合得毫無違和感。

從開始目擊謀殺的驚恐到最後在混亂打鬥中死去，是像詛咒一般可怕的死循環。與恐怖游輪不同，這還是傷害者與被害者的交替循環，兩者受害的身份不停對調，溝通無法正確有效地進行，誤會與暴力都在無休止地延續，讓人細想之後毛骨悚然。 這種被誤會延續的暴力在現實中何嘗稀有？這也是人類的悲劇。 【垃圾場】 看到很少有人喜歡這集，我卻頗有些別樣的感觸。 一直覺得垃圾場有種奇異的荒涼，與之反差的，是無論死物還是活物，都曾經在外面那個絢爛的世界裡生機勃勃地存在過，如今卻全部被人們遺棄在一起，髒亂不堪地寂靜著。

這些數不盡的、奇形怪狀的垃圾終日堆積，與高溫一起形成了吃人的怪物，但層層剖開，才發現這個怪物的核心其實是一隻驚慌失措的小狗。狗為了生存吃垃圾，而吃下的垃圾與汙濁又變成了它的本身，這種幾乎深入骨血又無可奈何的共存令人想起了千與千尋裡的河神。 河神很幸運，最終被小千洗清了汙穢；而短片中這個只能存活於垃圾場的怪物卻早已無法將自身割裂。 怪物與流浪漢的相依為命也許是唯一的一抹溫馨。 整個故事看來，人類這種巨大的汙染源正源源不斷地給地球製造垃圾，形形色色的汙染愈演愈烈，而最終人類也許將要被自己製造出的垃圾反噬。 又想，也許所有事物的最終歸宿，就是在世界這個巨大的垃圾場中，被遺棄，被遺忘，最後消亡。 【桑妮的優勢】 愛死機的第一集，就已經讓人眼前一亮。 滿滿的是充滿霓虹迷幻感的科技機械風。以人腦意識接入猛獸身體的技術預示著這已是未來，但猛獸間的對決卻充滿了原始的血腥暴力，嗜血的興奮映在觀眾的眼瞳中，無論科技發展到幾何，這種獸性而墮落的狂歡也許從未停止。 短片滿篇都是炫目的暴力美學，沾染了幾分les的情慾，最主要的還是女權意識的崛起。短片裡隱喻了桑妮曾被背叛甚至於被強暴的經歷，如今肉身已經被毀，在決鬥場上為自己復仇的桑妮即使沒有更深的那層原因，也不可能為了金錢向惡權低頭，她有更重要的底線和尊嚴。 結尾處的反轉倒有幾分莊周夢蝶的意味，每個參賽者都是僅將自我意識輸入其中，所以決鬥時並沒有真正全力以赴，只因那些猛獸是猶如衣服般可以隨時更換捨棄。而桑妮卻正是噬肉獸本身，反而那副人的皮囊才是她可以捨棄的肉體。 這種與別人不同的主客顛倒便是桑妮的優勢。其他人為勝利而戰，她卻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而戰。

———————————— 愛死機將一系列擁有相似元素又各有特色的短片，凝合成具有鮮明特色的類型劇，這樣的形式還是挺討人喜歡的。不可否認十八集中幾乎有一半都較為普通，但也實在有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高光片段。 無論是從標題、劇情還是畫風，都能感受到主創們對每個細節的用心。 雖然個人覺得評分還是虛高，但也實在明白，這些或奇幻、或恐怖、或溫情洋溢、或血漿四濺的短片，對每一個科幻迷來說，都是一場熱烈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