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x死x機器人》:《愛,愛x死x機器人》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集?哪一集是你心目中的「神作」?
影評《祝有好收穫》,也只能是《祝有好收穫》。
在我們見到的經典狐精故事中,作為主要角色的狐精經常保持著一種相對的曖昧,正是這種相對的曖昧將它們的角色深入人心。她們游離於社會秩序之外似乎無拘無束,然而真正的面對代表秩序的制裁者又相當的脆弱。許多故事都可以印證這一觀點,比如《嬰寧》中的狐妖之女生性天真愛笑,卻又不得不在被告發至官府之後屈服於社會秩序、《廣異記》中狐女嫁入賀蘭進明家中,千方百計想要討取家人歡心,卻最終因此被毆打致死。另一方面,狐精也是在精怪中破壞力相對較小的一種,甚至其造成的「破壞」在今天已經被質疑:「何為魅惑?」,然而如此一種角色卻多半被置於一種罪惡的情景中去,只有少數能夠成為佳話。
讓我們回到這一形象的形成中去,早期的狐精故事幾乎不能與秩序這一概念相分離開來,大體呈狐精出現-社會秩序被打破-祛除狐精-社會秩序恢復這樣的一種結構,在這裡,狐精的出現就直接的昭示了一種不被社會所接受的群體,它們未能留下自己的歷史,但是卻又無時無刻不在他人的歷史中出現。他們是未能擁有自己歷史的群體,或者說被剝奪了自身歷史的群體,如此的一種群體在不同的研究者筆下有著不同的稱呼,瑪麗·道格拉斯將他們認作「邊緣」(Marge),詹姆斯·C·斯科特想要在他們中發掘出一種「下層政治」(Infropolitics),而完全基於他們的研究則形成了庶民學派(Subaltern Study)。在文化研究中,狐精的故事不僅僅同民俗、神怪相聯繫,同樣也是其創作者和其原型共同寫下的歷史。而這些歷史又明顯的指向它們的原型,產生了一種互文性。
邊緣化的社群,流民、胡人、妓女,在過去常常被目為骯髒、汙穢同時帶來犯罪的群體,作為被治理者,而不是治理者的他們有時是狐精故事的創作者,有時則是故事的背景。流民賦予狐精以離亂、危險、動盪之喻,胡人的異質性則流轉到狐精身上,至於娼妓則更不必說,作為被消費對象的禁忌性和作為性工作者的誘惑性幾乎使娼妓與狐狸精成為了同義詞。從這一方面,我們便可以切入故事中梁的父親與燕的母親的關係,驅鬼者與狐精之間的戰鬥真正的出自於一種正義感的使然?實則只不過是邊緣群體互相之間無望的追逐。從此處而言,驅鬼者比起其雇傭者大商人而言,實際上同狐狸精有著更多的共性,事實上這方面也可以從歷史上的神怪故事的創作者群體構成來進一步確認,之後燕和梁走到一起的事實也就不會顯得特別突兀。
如果說梁在後來目睹的變革是一種機械的變革、社會的變革,那在他和燕身上發生的變革就是更加深刻的變革。在前現代,或者說是魔法確然存在的村莊,驅鬼者和狐狸精至少還能部分的找到自身的位置,不是完全的無份之人,然而變革和現代性的到來使他們至少一段時間內成為了無份之人,換句話說,從被治理者的身份中剝離。這段時間中驅鬼者不再有鬼魅需要去祛除,狐狸精也不再擁有能夠變化跳躍的法力。直到後來,他們才被迫的原初無產階級化,梁就此成為了機械工人,燕也只能被迫出賣自身的女性特質,重新回到秩序和治理體系之中。這裡僅僅作為一種遐想:現代性使神怪從社會生活中淡出和剝離,與此同時帶來的是與神怪相關職業的退場,這種退場又促使了神怪的進一步淡出,想象之物隨著想象一起消失了,而鐵路毀掉了龍脈與法力只是這其中的一個比喻。
在故事後半段的香港,儘管創造狐精的想象已經在煤煙、飛艇和自動機中退場,但是底層的政治仍然存在。香港一直是一個文藝創作的矚目之地,在這裡殖民情景、現代性問題和身份認同相互交匯。《祝有好收穫》中的香港幾乎剝離了雜糅性,將故事簡化為了梁、燕二人與英國殖民者的二元對立,同時將現代性情景置於其中。絲綢朋克的香港和二元對立的香港儘管缺了現實香港之神韻,但是同樣是一個絕佳的舞台。在這裡,燕的身體被粗暴的用機械所置換,義體化的背後同樣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我是誰?」,歷史上的被殖民者在文化上幾乎被剝奪了自己的話語,從而被迫的提出「我是誰?」,而燕所面對的問題是她所依賴的肉體被就此剝奪和被迫賦予,同樣的遇到了這樣的迷茫與困惑。然而對於反抗主體的想象並未斷絕,現代性甚至為此插上了新的翅膀,來自底層、來自被殖民者的政治促生了新的想象,從而在對反抗者的想象中塑造了新的反抗者。
對於反抗者的想象正承繼自過去的想象,而這種想象正是那種驅使著我們的眷戀之情。要說這種想象是虛假的、是一種零度技術包裹的幻象,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一切的過去都存在於想象之中。假使要真正的聲明自身是現代性的生產者,將自身的記憶同我們的「彼時」勾連永遠是不可繞開的,如果說這其中真的有什麼差別,那就是這個「彼時」永遠不會是一個歷史意義上的過去,而是一個我們樹立起來標榜與今日不同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