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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x死x機器人》:中國狐狸精的現代魔法

影評
一個簡單的魔法概念,將古老的中國元素和科幻的朋克末日之間的轉折過渡處理得嚴絲合縫。

如果要在眾多極具中國特色的文化元素裡挑出一個來輸出世界,狐狸精這個在中國全民皆知的形象,或許未必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它身上的不確定性(可幻化成人,可男可女,可參考香港電影《鍾無艷》裡的設定)、欲望的強烈象徵性(對受控者而言)、根植於自然發展的魔法屬性(千年修行始得人形),是一個擁有濃重中國色彩、極具延展性的一個寓言形象。

早在魏晉時期,狐狸精還只是一個中性名詞,僅僅指代了男性的性幻想。

直到後來慢慢有強大的女性進入並影響著中國政史,以男性為主導的文化和歷史記錄者才借狐狸精之名來汙化這些在權力中心中傾軋一般男性的女性,比如妲己、武則天、陳圓圓等。後來這個文化形象自上而下,開始普遍指代那些影響男性事業的女子。

狐狸精這個超自然形象從誕生之日起,就承載著濃重的性別歧視色彩。

但這樣一個老套的中國狐狸精形象,搭配蒸汽朋克背景和畫風設定,《狩獵快樂》在這些中西方均略顯陳舊的元素之間,找到了一個讓全球觀眾都能接受並且有驚喜的落腳點和主線:Magic 魔法。

《狩獵快樂》是根據華裔科幻作家劉宇昆同名短篇作品改編。

對《三體》第一冊的英文翻譯,只是劉宇昆致力於中西文化交流的一個小小興趣。擁有中文背景(出生在蘭州市,八歲隨父母移民美國)的他在2012年已經憑藉《手中紙,心中愛》(原名The Paper Menagerie)分別奪得了星雲獎最佳短篇故事和雨果獎最佳短篇故事,是目前第一位獲得兩大科幻類獎項的華裔作家,更在次年憑Mono no Aware再次摘得星雲獎短篇小說。

劉宇昆對這些關於狐狸精的淵源和文化形象都了然於心,《狩獵快樂》裡他在不脫離中國文化的基礎上,結合西方的Magic(魔法)概念,將狐狸精這個形象成功推向了西方文化世界。

中國沒有魔法一說,相類似的對應概念因應道教佛教強烈的褒貶色彩而有不同的說法。妖有妖術,仙有仙法,承載了強烈的批判色彩,與自然生態之間的關係更是微乎其微。

在《狩獵快樂》裡仍然沿用西方的magic說辭,而狐狸精則直接用了中文發音的Hulijing,而不是代之以Fox Woman之類的命名,這是中西方傳統文化的一種世界範圍內的結合,既不固守中國文化,亦恰到好處地吸納西方概念。

對西方觀眾來說,中式狐狸精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值得獵奇的元素,但由於這個民間形象的長期汙名化和它所承載的獨特的中國歷史文化,處理不當就會在西方市場水土不服。在與魔法這個他們熟悉的概念相結合之後,狐狸精這個超自然形象的存在變得相當的合理。

對亞洲尤其是中國觀眾來說,魔法是一個外來概念,《狩獵快樂》也成功藉這個外來概念將中國超自然傳說做了一個新詮釋:狐狸精(等靈異生物)的魔法孕育於自然氣場,科技時代的物質新元素越多,對環境的攫取和侵略越多,自然能夠產生的魔法就越少,那些以魔法為滋補營養的神奇動物,比如狐狸精,也跟著慢慢地實物化和世俗化。

一個簡單的魔法概念,將古老的中國元素和科幻的朋克末日之間的轉折過渡處理得嚴絲合縫。

在男主角出走村落,落根香港時,整個影片也完成了從神話到探討現代科技的自然遞進,而魔法的主線仍然緊緊被作者抓在手裡。

有人說,科技的發展就是人類縱容懶癌的一個過程。不想走路,發行了自行車、汽車、火車、飛機,寫信太麻煩,發明了電話。在很早的一個時期,科技的對象仍然是自然。

但不知道從哪個點開始,科技的對象已經不再是自然,而是那些因它而生的新事物及由此引起來的生存新問題,高樓大廈產生對電梯的需求,室內空氣淨化器的出現,築洪工程對上下游生態的破壞。

慢慢地,人類與自然的接觸越來越少,那些自然所帶來的對身體的愉悅也就慢慢地消失,自然的魔力在「科技的發展之中」逐漸消失。人類慢慢地搭建起一個與自然隔絕的環境,並沒有意識到自然對我們身體和精神的那些潛移默化的影響。

今天,我們完全喪失了對自然的敬畏感。

自然所孕育的神奇的生命魔法,因現代科技的興起而漸漸喪失,諷刺了人類為了自身發展無情碾壓全球生物共享的生存環境,這種貪得無厭不僅是對自己種族長遠未來的考慮缺失,更是對同屬地球上其他物種生存的一種無情忽視:

人類成為了地球其他物種的殖民者。

無獨有偶,相同的主題在《愛,死亡和機械人》的另一個單元集《金剛農場》裡極盡反諷之意,前面農場主們的抵抗和犧牲有多慘烈,最後一鏡的諷刺力量就有多強。

人性的貪婪從古至今,從中至外,無一例外。

不加節制的科技發展就是未受控制的貪欲的後果,這和那個夜晚在床上半裸、呻吟呼喚著狐狸精的惡俗男子在內核上是一致的:過度縱欲近則損害身體,遠則危及他人(其他人類、其他物種、大自然)。

狐狸精在歷史上背著引誘的罪名,堪稱伊甸園之毒蛇,但真正卻是男人內在性慾的替罪羔羊,他們將這種無法自控產生的後果和責任推諉他人,和人類將環境破壞的責任巧妙地推到科技的發展上如出一轍。

但《狩獵快樂》並沒有將這種人類發展對環境碾壓的責任歸究到科技的發展上,而是直指人性的貪婪,這就是為什麼故事會將背景放在香港的英國殖民時期(再一次地,非常的中國本土歷史背景)。

曾經的日不落帝國正是代表著人類貪欲極速膨脹的典型,科技非旦不背這個鍋,還承擔著讓魔法回歸自然、撥亂反正的神奇作用。

16分鐘的《狩獵快樂》在狩獵(掠奪)行為上,不斷地在切換著主客體的概念。

捕鬼人(梁的父親)是狩獵主體,狐狸精是客體;狐狸精是主體,受迷惑的男人是客體;英國是主體,中國香港是客體;英國貴族是主體,燕、中國女性及梁是客體;最後機械化的燕成為終極狩獵主體,所有一切暴力及貪婪者為客體,以一種新時代的魔法形式完成了故事關於狩獵討論的主客體閉環。

NETFLIX版的《狩獵快樂》也有被人詬病的地方,將中國元素無限西化會損害正統文化,引出了一個關於文化的完整性、保存和傳承的問題。

《人類簡史》其中一個關於文化的觀點是,「純正」的文化是不存在的,每一個現階段看起來牢固得不可拆分的文化系統都經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

意大利人吃著由西班牙傳入的來自墨西哥的西紅柿做的意大利麵,印度人吃著墨西哥的辣椒,漢族佔大多數的中國旗袍來自清朝的滿人文化,美國印第安人所引以為豪的騎馬也是17、18世紀歐洲引入美洲的。

文化系統永遠處於一種變動的狀態當中。

「堅守正宗文化」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從來就沒有一個「正宗」的文化,所有的文化都是在持續不斷地變化著,盤活和傳承文化不在於固守每一種文化外化的那些規則、儀式或物件,每一代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方式去踐行在父輩傳承而來文化內核,重要的是需要保持一個開放之心,保留那些美好的精神內核、摒棄那些不合事宜、開發新的、符合當代的文化形式。

西方對東方的刻板印象(其實不止西方,我們自身對於傳統也存在相當多的刻板印象)不僅是劉宇昆在創作東方題材時需要刻意避免的,同時也是一個需要去妥協的東西,因為過於迎合無法傳達出東方文化,刻意摒棄又會讓這種文化無法得到理解和傳播。

這種矛盾和掙扎是永遠存在的,也沒有一個固定標準來衡量對錯,只有待時間來做最終的定奪。

但固守自封是絕對錯誤的。

《狩獵快樂》元素和載體是中國的,內核是世界性的,是不分種族、全人類所共享的一種關於人類未來、地球生態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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