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85年的夏天》影評:用魏爾倫和蘭波的兩首詩,對應電影上半場與下半場
85年的夏天影評艾登·錢伯斯在年近50的時候寫出了《Dance On My Grave》,弗朗索瓦·歐容在52歲的時候拍出了《85年的夏天》,已經飽經風霜的兩個中年人創作的青少年題材作品,注定不再是少年心態了,或多或少沾染著後知後覺的遺憾和經歷過後才會有的感悟。
85年的夏天,對應著海浪、帆船、綠蔭、摩托車、沙灘、陽光,明亮快樂;Dance On My Grave ,對應著墳墓、死亡、屍體、不羈、脆弱、反抗,陰鬱瘋狂。
這就是電影的上半場和下半場。
電影中艾利克斯讀了一段魏爾倫寫給蘭波的詩,戴維很默契的接上了後面幾句。兩個人都被同一位文學老師欣賞過,也都知道這對著名的詩人文青同性愛人魏爾倫和蘭波,這巧合也挺「天造地設」的。
就分別用蘭波和魏爾倫的兩首詩,來烘托下上半場和下半場氛圍好了。
蘭波《十七歲的年齡,我們無所顧忌》
我們並不當真,當我們年方十七。 ——一個美妙的晚上,去他的檸檬水和啤酒, 去他的吵鬧咖啡廳燈火熠熠! ——我們去散步道綠色的菩提樹下悠遊。 菩提樹聞起來芬芳在六月的美好夜晚! 空氣有時如此溫柔,弄得我們閉上眼皮; 帶著種種聲息的風,——城市並不遙遠, ——有葡萄藤的香氣和啤酒的香氣……
前半段像這首詩一樣,浪漫快樂又美好,出海時英雄救美偶然相識,隨後一起在陽光不錯的天氣逛集市,在晚霞中騎摩托吹風,去遊樂園派對夜遊,懶洋洋地躺在一起看書...儼然是另一部Call Me By Your Name.
但事情並不簡單。
談及青少年時期,歐容曾經和記者分享過這樣一段話,「青少年時期是憂傷的孵育期,是個幻滅的時期,我們發覺愛情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父母的權威、他們說的話未必是真實的。所以是一個所有事情都開始分裂的時期,這是非常暴力的,因為這之前,我們還在孩童的理想化中。」
殘酷和溫柔並存,喜劇和悲劇並存,這才是現實。
戴維和艾利克斯對待感情的態度是完全相反的。需要不斷更換伴侶維持新鮮感的戴維,只是把這當作一段夏日戀曲,激情和好奇一旦褪去,這段關係就該終結了,他的戀愛方式像暴風雨一樣,來勢洶洶,然後迅速消失,乾脆果斷,喜歡就交往,沒感覺就分開。他喜歡的不是另一個人,而是一段與他人之間的關係。
但暴風雨過境後,總是會留下一地殘骸。
艾利克斯有在認認真真地對待這段感情,並且「心甘情願成為他的俘虜。」,把所有激情還在場時的承諾都當真了。在原著裡,艾利克斯是個「怪異」的少年,只有戴維願意對他好,願意幫他剪頭髮、選衣服,和他一起兜風,當一個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的人遇到一個對自己無比溫柔的人,必定會全身心地淪陷,這樣就很危險,感情一翻船他就會做出一些很可怕的舉動。
我們每個人都以某種方式擺脫了自己的過去——惟有這一點最為重要。
魏爾倫《綠》
讓我的頭在年輕的胸上得到棲息, 你最近的吻還在他上面留有印記; 讓它棲息在猛烈的暴風雨後的寧靜裡, 讓我微睡片刻,既然你也要小憩。 你瞧,我們得學會寬恕一切…… 你瞧,我們得學會寬恕一切, 因為這樣我們將會是最幸福的, 雖然在生活中也有悲傷的時刻, 至少我們將會在一起哭泣。
……
讓我們做兩個孩子,
兩個年輕孩子,
不對任何事傾心,
對一切只有驚奇。
悄悄走到純潔的榆樹下,面色蒼白地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了寬恕。
無論拍電影還是寫作,作品中都存在創作者本人的情感投射。
歐容從1993年執導第一部短片《少年維克多之煩惱》開始到現在第19部片《85年的夏天》,他的大多數電影展示的都是情慾糾葛、少年心事,也幾乎從不缺LGBT元素。
歐容在採訪中說過,戴維突如其來的死亡,可以被看作是八十年代艾滋病爆發的隱喻,這讓無數同志群體找不到愛情的出口,《夏日吊帶裙》也探討過。沒找到正確的發洩方式前,艾利克斯扮成女孩去看戴維的屍體,甚至不顧別人的目光瘋了一樣趴在戴維的屍體上親他,又深夜去挖戴維的墳墓,在他的墳墓上聽那首他放給他的音樂(《初戀》)。
艾利克斯面對眾人對他在墳墓上跳舞這一行為的誤解,不做解釋,不做道歉,他知道身在故事之外的人無法理解這樣看似異樣的行為,說了也白說。
在老師的建議下,他選擇用寫作當出口,發洩洶湧繁雜的情緒,這也成了他自我救贖的一種方式。艾利克斯說,在寫作中他感到那些自己曾經做過的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變成了書中的角色的行為,間接殺死戴維也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角色。這樣的投射是否在現實世界的創作者身上也有體現?
合理懷疑一下,弗朗索瓦·歐容是否也在用電影創作的方式,在回憶中重塑青春?他在《花容月貌》的訪問中談到青少年題材的電影時說,「法國甚至世界上有很多青少年題材的影片,讓我感覺很理想化、美好化,可我自己青少年時代的回憶卻是痛苦而艱難的。所以我想用一種比較成熟的方式和經驗,遠距離地、以另外的方式重新談論這個話題。」
電影所呈現的結果是,艾利克斯通過這種寫作投射的方式,得到了自己的寬恕,和過去那段瘋狂且偏執的青春告別,蛻變成了一個敢在沙灘邊邀請別的男孩去出海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