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女人碎片》影評:每個人的困境只能由自己解決
女人碎片影評同樣是失子,《海邊的曼徹斯特》和《女人碎片》表現出不同的面相。首先焦點不同,一者是男性,一者是女性。在《海邊的曼徹斯特》中,作為事故責任人的李,無法面對自己犯下的過失,陷入沉鬱。李在創傷後陷入感知失效,這種「冷漠」使得電影可以較為客觀地呈現他的狀態。於是,整部影片表現出如同迷霧般懸浮在男主角內心的情動,而無法轉化為動作。一種種寡淡的情緒便如清冷的冬日那般鋪陳開來了。
而在《女人碎片》中,瑪莎在分娩之時痛失孩子,主要責任人不在她,而是助產士。因此,她承受的只是一種失去孩子的痛苦,而沒有像李那麼由內疚引發的自責,進而導致感知體系的奔潰。瑪莎在事後回到了公司,像個正常人一樣。除了內心壓抑的痛苦,她和此前的狀態實在沒有兩樣。
發生問題的是夫妻關係,兩人由此產生無法修復的裂縫。或許階級和身份的差異,夫妻之間本身就有無法有效溝通的情況(電影沒有表現)。但孩子去世,加重了這層陰影,讓正常溝通無法進行。瑪薩困擾於內心的創痛,無法對外界刺激作出反映;而肖恩雖然想分擔瑪薩的痛苦,但發生無門可入,並為此感到痛苦。
《女人碎片》聚焦一個女人如何獨自面對創傷,並從中走出來的過程。瑪莎像在感情中失去依靠的人,覺得整個世界在眼前崩潰。可以想見,她如何在懷孕之後將注意力從丈夫身上轉到孩子身上。孩子一旦喪命,她便失去了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必須重新去找回自己。
電影沒有陷入美式苦情戲的俗套編排。比如給瑪莎安排一個新人,讓她在接觸他人的過程中重新認知自己,找到繼續生活的動力——瑪莎在酒吧雖然認識了心儀的黑人,但她拒絕了——或者,為瑪莎安排類似於創傷互助的小組。這些沒有,面對痛苦,她只能獨自一人承受,並藉助時間來消解它。電影由此指出了一條真理: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不要依靠他人。每個人都踽踽獨行於世,他人的安慰和幫助只是一時迷藥。
整部電影真正有效的動作雖然只有孩子的去世,但這個動作作為前提推動了劇情的發展,男女主角表現出的行動僅是由此動作引發的漣漪。瑪莎的婚姻因為孩子的事在本質上已經破裂,但沒有走向離婚。因此,電影沒有重走《婚姻故事》那般戲劇化的處理,更加貼近生活本身:生活裡多的是一些無緣由的事件和行動,默默推動著生活往前進,人心複雜而難以捉摸。
丈夫肖恩並非一種累贅。他也想安慰妻子,為她承擔痛苦。但跟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深陷情感困惑的男性一樣,他也無能為力。這種挫敗感既而引發了他的無奈和沮喪,如此才有他在廁所痛哭流涕的場面。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瑪莎,來面對失子的事件給這個家庭帶來的影響。沒有誰是對,或者誰是錯的,夫妻雙方都困阨在自己的痛苦中。
肖恩痛苦是因為他發現了生命中原來有這麼多無法理解的東西。他之所以和瑪莎的表姐、那位訴訟律師上床,一方面是找到排泄慾望的口子,同時他也需要得到異性安慰。而這本來是可以通過妻子來分擔的。但因為瑪薩遭受巨大創痛無法得到修復,肖恩被壓抑的情緒只能借助這種不軌的方式短暫地得到緩解。這反映出,外表剛強的男性本質上也是脆弱的動物。
最終,肖恩離去了,以一種逃避的姿態。他其實是被迫無奈,自知能力有限,留下來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徒增煩惱。或許,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但他還能做什麼呢?以他的身份和閱歷,他能夠獨立處理好整個事件嗎?與其一味指責肖恩的懦弱,我們更應該看到的是,每個人自身帶有的局限性,他如何為此付出過努力,而不是簡單地以「渣男」一詞簡單評判。
電影將戲劇衝突落在了助產士判刑的話題上。如果這是一部純正的美國電影,那麼整個劇情很可能圍繞這個衝突展開,因為通過探討法理和人情之間的衝突能夠很好地折射一種美式價值觀。但在《女人碎片》中,助產士判刑之事成為整部電影順帶提及的一筆,目的是服務女主角的形象塑造:正是在對助產士的寬恕中,瑪薩與自己達成了和解。電影從開頭延展至今的壓抑情緒至此告一段落:她其實是對那個死去的孩子笑了。《女人碎片》表面看是一部美國電影,但內核仍然是歐洲文藝片的路數:人存在的困境,如何面對自己,如何通過選擇來表達自己的存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