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與知己》：維多利亞女王黃昏戀為何成為編導技術上乘窘作？

宮廷劇這個路線來說，關於英國皇室的劇作，自莎士比亞里來幾百年內，一直是戲劇影視娛樂的亮點。而最具戲劇性的李爾王、亨利八世跟伊麗莎白一世，一直都是熱門的改編題材。不過對於建立史上幅員最大，橫跨半個地球的不列顛帝國的維多利亞女王，作品就相對的少。

一方面是因為性格上，維多利亞較為保守拘謹。另一方面，此時的英國已變成君主立憲制，君王的權力大幅削減，維多利亞自然無法如伊麗莎白一世與亨利八世那個年代，君主能遂行意志，恣意妄為。雖然她在位的年份僅次於現任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但生涯要找出戲劇性的元素來著墨，也有難度。

電影《女王與知己》則挑選維多利亞女王的一則佚事來做文章。維多利亞在登基50週年時，遇見了自印度獻上蒙兀兒金幣貢品的兩名穆斯林侍從。女王對其中的阿卜杜爾卡里姆產生戀情，視他為宮廷教師，向他學習烏爾都語，並請他擔任書記。此舉在當時引發宮廷醜聞，也是維多利亞女王少數展現個人意志的事蹟。

任何涉及戀情的宮廷劇，理所當然的都是熱門題材。而一個掌管世界最大帝國的女王，在七老八十時，突然來個黃昏之戀，賣點並不輸給「為紅顏而辭江山」的溫莎公爵，自然也是好題材。否則維多利亞女王跟現在的伊麗莎白二世其實相當雷同，同為太平盛世的君主，生涯乏善可陳。伊麗莎白二世甚至連誹聞都沒有，電影《黛妃與女皇》也只能拿傳奇人物黛安娜王妃的死來做文章，方能初窺女王的個性。但這樣一個題材，在敘事上其實相當困難。由於女王並無隱私，君主立憲制下的君主權力更小。即使根據阿卜杜爾的回憶錄，其實兩人之間，根本就是女王對一個高大、應循的印度平民的單戀。在缺乏性愛與熱火般的愛戀的鋪陳，要把故事說好，其實非常麻煩。

而拍攝一部BBC出資的電影，在無形的資方壓力下，導演更難將皇室負面的因素直接表現出來。所以他採取的折中作法，這也導致電影缺乏真正爆點的亮眼表現。就這段黃昏之戀來說，維多利亞根本無法召喚阿卜杜爾侍寢。而作為一個老人，身份地位又極為懸殊，她也不可能直接對阿卜杜爾展示愛意。所以劇情安排上，維多利亞只能進行一段「純純的愛」。她著迷於阿卜杜爾，每天跟他聊天，希望他陪伴在自己身邊，但又不能真的把他當作情人。所以只能以一種「母親疼愛孩子」的姿態，寵愛阿卜杜爾。而對阿卜杜爾來說，他對女王當然是不可能有愛。但以一個印度中下階層的人來說，跟女王打好關係就是翻身的機會，所以他盡力的討好女王，以改變自己的地位。

而電影在這個主軸下，在拘謹的宮廷制度下，設法制造笑點與衝突，目的是凸顯年紀、身份、地位皆相差懸殊的男女之間的情愫。劇本選擇在三件事上面製造衝突，可說相當成功。其中一點是沒被看上的穆斯林僕人穆罕默德。1857年印度曾爆發民族起義，此舉讓英國決定取消東印度公司的特權，將印度收歸版圖。而叛亂的主體正是印度的回教徒。穆罕默德在這樣的背景下，對英國統治自是深惡痛絕。

所以當英國王子為了阻止黃昏之戀，想從穆罕默德身上挖阿卜杜爾的八卦時，穆罕默德卻維護了他瞧不起為了上位而屈服的阿卜杜爾，因為阿卜杜爾造成宮廷醜聞正是印度人的一種報復。這一段點出了黃昏之戀的矛盾主軸，也正是其他皇宮成員反對女王善待阿卜杜爾的主因。背後涉及的是殖民主對殖民地人民的身份與種族歧視。

而第二個衝突點，在於阿卜杜爾明明已婚卻沒告訴維多莉亞，維多利亞知道後雖然傷心，但也只能隱忍，並要求阿卜杜爾把老婆接到英國一起生活。這一條線凸顯了女王對於自己處境的無奈。英國國教畢竟有其規範，而女王的年紀狀態也不可能真的將阿卜杜爾當成情夫。但她還是妒忌。

第三點就是阿卜杜爾隱瞞了1857年印度民族起義由穆斯林發動的真相，騙女王說穆斯林當時支持英國。女王知道真相後，跟他大吵一架。這是愛情劇中男女之間關於「誤會」的好梗，但編得有點牽強。雖然當時英國已是議會主導一切，但身為一國之君，維多利亞不可能不知道印度叛亂的前因後果與細節。其實光就印度穆斯林身處英國皇室，本身就有很多可設計的梗。維多利亞大可聲稱她接納阿卜杜爾有安撫反叛勢力的作用，但這樣會變成宮廷權斗的梗，而非男女間的愛情誤解。所以編導只能這樣設計，當然這也可能就是史實，但電影選擇如此呈現。

而這三點都在強調一種在19世紀後，英國皇室與印度殖民地人民之間的矛盾。這段黃昏之戀建立在這樣的矛盾上，所以必須要有衝突，才能凸顯為何兩人無法結合的難處。不過就各界影評的看法，這樣做還是失誤了。處理不佳的原因在於，維多利亞無疑是主角，但對手戲的阿卜杜爾，從頭到尾都極為尊崇女王，甚至還親吻女王的鞋子。如果照穆罕默德對阿卜杜爾的評價，此舉雖然合理，但電影完全沒交代阿卜杜爾內心的想法，連線索都沒有。到底她對女王存有的是怎樣的情感？兒子對母親的崇慕？或者是被女王單戀的成就感？本片都沒有情節交代他的心情。

這三點看起來的確把阿卜杜爾塑造為趨炎附勢之徒，但就無法解釋片尾女王過世後，他是如何悲傷。高明的編導應該要設計一切橋段，比如一些行為，呈現阿卜杜爾的悲傷是來自於自己的靠山死了，他無法享有權力等。而編導之所以沒這樣做，也是為了讓劇情聚焦到「這還是一個戀愛故事」上。如果阿卜杜爾是壞人，反過來說，維多利亞女王還真的就像皇室成員認為的失心瘋，那連主角的性格合理性也跟著毀掉。所以只能用側面角度，不加批判的製造三點危機，來詮釋這段黃昏之戀。

但這也造成了影評的負評。因為阿卜杜爾的姿態太過謙卑，完全就在複製殖民地人民自尊低人一等的刻板印像。如果讓他個性更鮮明，與女王爭吵或試著強勢的壓過女王，這段愛情劇將會更好看。而不是每次好像火頭將要開始，然後就雙方剋制裝沒事，還是一直相處到女王死了為止。

不過反過來說，也許這樣的詮釋更符合《長日將盡》式的黃昏之戀的情愫。但對於其中有一個年輕力壯的男性角色來說，他個性上的沒發揮，也就削弱了這段宮廷佚事原本可以做出更大戲劇性的可能。這使得本片的力量減弱，成為一部技術堪稱上乘，看完卻讓人覺得還可以更好的窘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