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海上鋼琴師》——有限空間 & 無限自由

導讀：演奏者1900，似乎在88個有限的琴鍵上，發現了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他在鋼琴上自由地揮灑自己的才情，總是顯得隨心所欲、收放自如，似乎在有限之中，擁有了一種無限自由的境界。

有限空間 & 無限自由——影評《海上鋼琴師》

好的電影，總是能直擊靈魂。《海上鋼琴師》，是意大利導演託納多雷Tornatore創作於1998年的電影，一經問世，就贏得了潮水般的好評和讚譽。

與其說，這是一部講述鋼琴天才的電影，不如說，這是一場令人動容的音樂盛宴，一次對於人生態度的終極拷問，一場對人生哲學的激烈交鋒。

我始終說不清楚，這究竟是一部喜劇、還是悲劇，蒂姆·羅斯Tim Roth飾演的男主——一位名叫1900的鋼琴家，似乎在船上，度過了充滿歡樂而富有意義的一生；但他，好像又是一個世俗意義上，完完全全的失敗者。

他的一生，在鋼琴和音樂上，表現得如魚得水、才華橫溢、驚世駭俗，他贏得了海上的船員、乘客的一致讚譽，他的大名，甚至遠揚到了陸上的塵世社會之中。

但是，如果從世俗的成功標準來評判，他卻顯得一無是處、一無所有。他從出生起，就始終生活在船艙的狹小天地間，從沒見過所謂的大房子；他每天，只是單純地享受著鋼琴所帶來的愉悅和滿足，而從沒有想過，要通過音樂，去賺取任何的名利財富。

他曾經被一位纖塵不染的女子深深打動，陷入對她無邊無際的眷戀之中，但他終究沒有走出那一步，去塵世間尋找屬於他的那份愛情。他甚至沒有姓氏、沒有國籍、沒有身份、沒有父母親人；可以說，他除了音樂，一無所有。他只有一個算不上名字的名字——1900。

1900為頭等艙、上流社會的富人演奏，每天都能贏得無數的掌聲和讚美；而更讓他享受的，就是去下面的三等艙，在那些義無反顧、跑到新世界(美國)去尋求自己美好生活的窮人中間，分享他們的心情和故事，用音樂為他們增添旅途中的歡樂。

對1900來說，音樂，似乎是上帝送給他的禮物。而他最初，就是被一位黑人船員，無意間在一架鋼琴上發現的。八歲那年，當他的黑人養父意外身亡，他便異常神奇地、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在鋼琴上面彈奏出了一曲曲動人的音符。

從此，88個琴鍵的鋼琴，就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演奏鋼琴，對於1900來說，絕對不止是份工作這麼簡單，這是他所有的情感寄託與快樂源泉。而他作為樂隊一員演奏時，卻從不循規蹈矩。彈著彈著，鋼琴的旋律就飄出了樂譜之外。一曲合奏，常常最後成為他即興的靈感創作。而他的天才發揮，總是讓樂隊的同事與派對的客人，感到驚喜連連、驚歎不已。

演奏者1900，似乎在88個有限的琴鍵上，發現了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他在鋼琴上自由地揮灑自己的才情，總是顯得隨心所欲、收放自如，似乎在有限之中，擁有了一種無限自由的境界。

鋼琴映射了他的一生，從出生到成長，1900從未離開過Virginian號巨輪一步，可即便他人，生活在大船的有限空間裡，而他的心，卻永遠馳騁在廣闊無垠的大洋上。身邊的乘客來來往往、行色匆匆，而1900，卻只需呆在原地，就好像能洞察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他老辣的眼光直指人心，他似乎親自去過陸地上的所有地方、經歷過他們所有的故事。而在講故事的時候，他也用音樂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感悟。

生存的空間也許有限，但人的心靈與精神世界，卻可以無邊無垠，充滿著無窮的洞察力、想象力和創造力，並且，擁有著一切的可能性。從這個意義上看，1900的生活，無憂無慮、快樂滿足。

但1900，也註定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雖然從沒離開過Virginian號，但這條船的每一次航程，都承載著兩千多位乘客，無論是什麼倉位的、富有還是貧窮，每個人都滿懷著對財富名利的渴望，在新世界(美國)、與舊世界(歐洲)之間，往來穿行。「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而1900，卻從不屬於這些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對於1900來說，他只是單純地熱愛著音樂，而從未一絲一毫，將音樂同名利聯繫在一起。他用音樂來感悟人生、探索世界、品味情感、尋找樂趣，他與音樂合二為一。音樂是他的生活方式，而絕非獲取名利的工具。他對音樂的愛，不含任何功利的目的。可以說，音樂，就是他的人生。

而那位自稱「爵士樂發明者」的Jelly Morton，對於這位Virginian號上的1900，越來越大大的名聲和成就，卻表現出了及其強烈的勝負之心。他異常高調地招集記者，來船上報道他與1900，在鋼琴彈奏上的一場生死對決。

一開始，1900對於Jelly「鬥琴」的邀約，是一臉懵圈的。難道音樂不是用來欣賞和享受的嗎？他並不理解，為什麼有人竟然會提出鬥琴？

對Jelly有備而來的挑戰，1900的第一首回贈，竟是輕鬆無比的Silence Night。Jelly的音樂造詣，堪稱非凡，1900起初毫無戒備，只是單純地沉浸於音樂之中，被音樂本身的美妙，而深深打動。但當狂傲無禮的Jelly，進攻攻勢愈演愈烈時，1900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也只得被逼無奈、展開回擊。

1900最後彈奏的Enduring Movement，是俄羅斯歌劇《薩旦王的故事》的插曲。他以讓人眼花繚亂的、單人雙手完成四手聯彈的精湛技巧，毫無爭議地擊敗Jelly Morton，牢牢地維護了自己的尊嚴和榮譽。

也許上帝造就了天才，本來就不想讓他混跡於芸芸眾生之中，一起追名逐利、陷於平庸。世界貌似廣闊、無邊無際，所裝載著的，也許只有兩樣東西，不是名、就是利。人們永遠在忙於追名逐利，而沒時間去真正享受音樂，或傾聽大海的聲音，尋找生命中真正美好的、有意義的東西。

也曾經有那麼一刻，1900的目光，被一位超凡脫俗、冰清玉潔的女孩所吸引，而就在愛情發生的瞬間，電影的主題曲——《1900's Theme》，那纏綿悱惻、溫柔如水的旋律，彷彿從1900指尖和琴絃之間，輕盈地舞動出來，就像是上帝在把著他的手彈奏，自然而然、完美無缺。

為了追尋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1900一天終於下定決心，準備鼓起勇氣、走下船舷，踏上那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陸地。但就在那一刻，1900看著紐約漫無邊際的高樓大廈，再次猶豫和動搖了，最終，他也沒能邁出最後的那一步。

《海上鋼琴師》的人物和故事都是虛構的，改編自亞歷山德羅·巴利科Alessandro Baricco1994年的獨角戲《1900：獨白》Novecento。但男主1900卻有個真實的人物原型，就是波蘭著名猶太作曲家、鋼琴家斯皮爾曼Szpilman。也許這個故事本身就是個寓言。

我不知道該為1900高興，還是為他悲傷，他的一生無疑是幸福快樂的，他在音樂中找到了屬於他的人生意義。他的精神世界，豐富而充實。1900的短暫一生，同樣是他所在的那艘Virginian的誕生和覆滅，同時，也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縮影。

1900沒有生日，他是在1900那年，被人在放在鋼琴上的、一個TD牌檸檬的紙箱裡發現的。所以，他索性被稱為1900，因此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1900年代，是西方世界的繁榮年代，巴黎舉行了盛況空前的世界博覽會；第二次工業革命方興未艾，無數新奇的發明創造和工業產品，幾乎完全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美國正在迅速崛起，無數歐洲人，坐著Virginian號這樣的遠洋巨輪，聚攏到自由女神的腳下，去尋找新的發財機會。

新世界既代表了美國這片新大陸，也代表著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新時代的到來。當時的世界，一片欣欣向榮。

但不久以後，就爆發了一戰。1914年，英國外交大臣愛德華格雷爵士意味深長的說：「歐洲各地的燈火相繼熄滅，我們今生再也看不到他們重新燃起了。」

一戰以後，歐洲還沒來得及修復戰爭傷疤，美國不久後，又迎來了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經濟蕭條。1920年代，美國貌似空前繁華，卻被後人稱為「浮躁的1920年代」。而1920年代，也被稱為「爵士時代」，所以電影中有無數的爵士樂元素，點綴其中。

Virginian號在二戰結束後，被徹底炸燬。當時，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小號手Max Toony，已經是人到中年、頹廢不堪；而最後現身的男主1900，也已經兩鬢斑白、鉛塵盡染。

1900最終義無反顧、平靜從容地，選擇與這艘老舊的巨輪一起，葬身大海，無論Max如何鍥而不捨地尋找和挽留他。也許，1900覺得他已經度過了美好的一生，可以別無牽掛、走向天堂了。

電影《海上鋼琴師》可以說是經典中的經典，讓人百看不厭。她的重映本身，就可以看出，她有多麼讓人喜愛。而這部電影的天才導演，意大利導演託納多雷Tornatore，另外還兩部堪稱奇蹟的電影——《天堂電影院》、《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也不知打動過多少觀眾、賺取了多少眼淚。

每當看過一部讓人心潮澎湃的美好的電影，我總會默默在心裡感謝它們。因為電影，除了讓我們瞭解動人的故事，還能讓我們在電影當中親歷歷史、找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