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賭城縱橫》

《賭城縱橫》講述的賭場大亨西德尼遇見了窮困潦倒的約翰，將其帶入賭場後所發生的一系列故事。

本片上映於1997年，導演保羅·托馬斯·安德森（PTA）如今已是美國最著名的導演之一，他是電影史上首位囊括歐洲三大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的導演（《私戀失調》—戛納、《血色將至》—柏林、《大師》—威尼斯），被國內影迷評為「好萊塢新四傑之一」（PTA、諾蘭、韋斯·安德森、丹尼斯·維綸紐瓦）。《賭城縱橫》是PTA的處女作，雖然他的劇本還很青澀，但他已經在影片中展露出他在視聽語言方面的才華。

先說有問題的部分，劇本。

《賭城縱橫》的主題是父與子、命運與救贖，劇本的思路很清晰，簡單、經得起推敲，但是因為技法上的稚嫩，或者是想要做的嘗試太多，劇本的節奏大亂，情節缺乏目的性，以致於沒有形成有效的起伏。

比如，影片的前20分鐘，西德尼遇到約翰，把約翰帶到賭場，教會約翰賭博的技巧。這一幕的作用是引入人物、交代背景，不僅如此，PTA還希望通過這一幕展現西德尼作為老賭徒沉穩老練的性格，為後來的嫖客綁架事件中西德尼的反應做鋪墊。但是西德尼的性格被華麗的賭術沖淡，鋪墊的效果沒有達成，於是PTA只能在後續的影片中再次加入西德尼和年輕人賭博的橋段來展現西德尼的性格。

而在本片中，賭場的背景也是一個敗筆。故事的主體其實與賭場之間的關係並不緊密，我覺得僅有的可以嵌套的一點是命運。類似於撒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去圓，老西德尼有不可告人的祕密，他需要再行一百個隱祕之事去掩蓋最初的祕密。但是，賭場是個特別吸引觀眾的場合，它錯誤地引導了觀眾對電影的預期，以致於在劇情推進過程中會讓人覺得平淡、乏味。

《賭城縱橫》片長102分鐘，直到78分鐘，我才真正明白PTA想要講述的是什麼。

PTA用一句臺詞交代了西德尼情感的來龍去脈。由此反觀本片之前的情節，這句臺詞並沒有造成PTA預想的戲劇張力，沒有起到點題句的作用，只起到了梳理影片情感、不讓觀眾看得雲裡霧裡的作用，其中也沒有深意可尋。簡單粗暴得來講，如果只分析劇本，我可以前面的劇情都不要，只要這一句話。

PTA是一個習慣自編自導的導演，但導演和編劇有著不同的職能。《賭城縱橫》作為PTA練手的作品，比起文本內容，PTA更在乎視聽語言。所以《賭城縱橫》最大的問題就源自於PTA這種明顯的側重。觀眾能在本片中發現很多犯罪片、西部片、黑色電影的元素，如果刪去這些視聽語言上的嘗試，把這些時間用來豐富文本內容，那《賭城縱橫》無疑會優秀得多。

說完劇本，接下來就是視聽語言。不得不說，97年的PTA已經顯露出一些未來的視聽語言的風格。

1.PTA是如何交代人物關係的。

第一組，西德尼和約翰。很學院式的。

影片一開場，西德尼和約翰在咖啡店的談話是非常講究的一組鏡頭。在一組正反打的鏡頭中，PTA通過內反打和外反打之間的變換，將鏡頭不斷切換為單人鏡頭和雙人鏡頭，不同鏡頭間的對比交代了西德尼和約翰之間關係的微妙變化。

第一組鏡頭都是單人鏡頭。在這組鏡頭中，兩個人還是陌生人。西德尼口氣生硬地詢問約翰的經歷，此時生活窘迫的約翰面對陌生人突如其來的質問而產生了抵觸心理。

第二組鏡頭變成雙人鏡頭。西德尼展現了自己的善意，而約翰半信半疑，此時兩個人之間產生了一些聯繫。

之後西德尼起身，告訴約翰想要帶他回賭場，約翰充滿懷疑，對西德尼發出警告，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而鏡頭再度轉換為單人鏡頭。

西德尼和吉米的第一次見面。PTA巧妙地用了一組過肩的外反打遮住了西德尼和吉米兩人之間的約翰，暗示兩人之間的對峙關係。

之後，約翰為吉米點菸，鏡頭快速搖動，越過軸線，展現了一個三角構圖。這個三角構圖的信息量特別豐富。三個人之間的距離像父親、兒子、兒子的朋友。結合上一組過肩鏡頭，這一整個場面調度已經暗示了故事接下來會以突然出現在鏡頭裡的約翰為中心，對峙的兩個人圍繞約翰爭鬥的劇情。甚至暗示了約翰會先向吉米求助，因為在這個構圖上，約翰距離吉米更近，表明比起父親，兒子在心理上更願意和朋友親近。

優秀的場面調度，不僅是鋪墊，有的時候也是劇透。

2.PTA在《賭城縱橫》裡的展現出的風格。

特寫。PTA使用了各種角度的特寫，並且特寫鏡頭的數量比其它景別的鏡頭多得多。由此可以看出，PTA似乎更喜歡讓演員理解角色、詮釋角色，用演員的表演來表達情緒，而不是通過剪輯等手段來實現。PTA的電影會給演員巨大的表演空間，但也因此需要非常優秀的演員來配合。說回特寫鏡頭，在《賭城縱橫》裡特寫使用得不太成功，因為特寫需要配合情節來對情緒進行補充說明，本片裡的特寫實在是太多了，以致於有些情緒表達得非常模糊。比如西德尼和克萊門汀在餐廳吃飯那一段，我完全無法說清西德尼到底懷有什麼樣的情緒。

運動鏡頭，包括鏡頭的推拉、橫搖和長鏡頭。運動鏡頭在《賭城縱橫》裡非常出彩，比如之前提到的表現三人關係時的快速橫搖。運動不只是鏡頭，PTA也很注重人物在構圖中的運動，比如，每一次轉場，人物都會慢慢走入鏡頭。而在本片中觀眾也能看出PTA對長鏡頭的熱愛，雖然每個長鏡頭的時長都不太長，但都帶來了一種類似於主觀視角的感受。比如，西德尼走進賭場的那一段展現了背景中殭屍一樣的賭徒們，而西德尼走進汽車旅館的一段表現出一種真實時空中的緊迫感，而這些都是西德尼的主觀感受。

道具。道具在這部《賭城縱橫》裡有著極大的分量，幾乎每次轉場都要伴隨著各種各樣的道具，而且PTA有一種專門的對道具的鳥瞰鏡頭。

《賭場縱橫》在劇本上還看不到如今PTA的風格（時代、宗教、自我認知等），賭場的背景設定甚至令PTA被製片公司解僱，但是在視聽語言上，我們已經能夠發現PTA在運動鏡頭和構圖上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