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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難過,驚悚恐怖片在中國為何成了「失落的類型」?

2021-06-06 13:31:06

沒曾想,一部好萊塢B級片讓我重新找回了對電影院的信心——三胎家庭生活水深火熱,還不敢吱聲的《寂靜之地2》。

這部只有在電影院看才算完整的恐怖片,很準確地詮釋了什麼是「電影院電影」。

小熒屏,絕對無法替代。

因為,驚悚恐怖片可是為大銀幕和集體觀影而生的類型。

《寂靜之地》系列是依託「噤聲」高概念的「氛圍感」驚悚恐怖片,你也可以稱之為「體驗派」驚悚恐怖片,或者說視聽性驚悚恐怖片。

或者更準確地說,它不屬於敘事性驚悚恐怖片(重敘事邏輯而非視聽效果)。所以,找敘事邏輯bug的愛好者們,這部電影不適合你們。

《寂靜之地》基本上一直在恐怖閾值內,沒有智商掉線的生理刺激,更沒有噁心人的畫面,只是重點突出極致的驚嚇氛圍感——「我感覺怪物馬上就要來了,但不知道是哪一秒」,然後瞬間被「jump scare」(猛然一嚇)。那個沒有眼睛的怪物,給我嚇得一激靈。

很套路,但就是很有效,屢試不爽。

《寂靜之地》系列的優點

《寂靜之地》系列的第一部用非常簡潔高效的視聽技巧,建立了自己的世界觀:地球遭到不明怪獸的入侵,這種怪獸沒有眼睛,卻對聲音極其敏感。所以,要想活命,就得時刻保持安靜,不許出聲,任何人只要發出聲音,就會被怪獸發現並攻擊至死。

全片就是圍繞這個高概念展開劇情的。

聽著簡單,但實際上,這個核心idea可太酷了。

首先,從希區柯克「炸彈理論」講,這個設定的驚悚恐怖感能持續全片。

「炸彈理論」是希區柯克核心的懸念觀。希區柯克認為,要製造懸念感,就要讓劇中人與觀眾所知信息不對等。比如,假設桌子下埋了一顆炸彈,倘若事先不告訴觀眾,爾後炸彈突然爆炸,帶給觀眾的驚嚇,是瞬間的。

若事先早早就告訴觀眾有炸彈,可劇中角色卻不知道。那麼,觀眾會始終提心吊膽,心想炸彈什麼時候爆炸,角色什麼時候能發現炸彈……由此,無論是懸念也好,製造的恐怖感也好,會非常持久,持續抓住觀眾。

從這個角度上說,《寂靜之地》系列基本上全片都屬於「炸彈時間」。

因為怪獸無處不在,且只要你發出聲音,它便瞬間向你飛奔而來。

其次,因為「噤聲」的概念,讓電影角色不得不「屏住呼吸」,對於觀眾調動觀感來說,可以達到同頻共振。我毫不懷疑,當影片中角色「屏住呼吸」生怕弄出聲響驚動怪獸的時候,觀眾們觀看電影的過程中,也是大氣不敢喘一口的。

這就更迫使觀眾與角色同呼吸、共命運。

最後,這個「噤聲」設定最牛的,就在於內置了電影本體性的元素。

既然電影中的角色不能出聲,首先這必然是一部「過度剝削音效」的電影,極端考驗創作者們聲音設計的功力。所以,很少見的,聽覺設計先行於視覺了。

隨之而來的是影片極少的臺詞。

那這可太考驗導演純粹依靠畫面講故事的能力了。

你設想一下,假如拿掉《唐探3》的臺詞,它可能就是一串靜了音的短視頻了;而假如拿掉《你好,李煥英》的臺詞,那就完全沒辦法看了,你更不會覺得好笑,因為它喜劇性的製造,主要依靠臺詞。

但比如《夏洛特煩惱》,抽掉臺詞,還是可以看的,甚至某些場面是依舊搞笑的。這就是電影感的差別。

從這個意義上說,就不要再標榜像《完美陌生人》這樣的電影有多牛了。我不用看電影,光看外掛字幕,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啊。

回到《寂靜之地2》,拿全片最精彩的一場戲——碼頭戲舉例。基裡安·墨菲帶著聾啞女孩準備去開一隻船,卻誤入了類似漁民的一撮人的圈套中。

整個這一段沒有一句臺詞,沒一個字,墨菲與聾啞女孩聯合完成了「被誘騙——被圍剿——反殺——成功逃脫」的劇情,兩人聯合反圍剿、反殺的戲,全靠眼神交流,最多加了一個「衝」的手語姿勢而已。

這個手語姿勢也非常有效,除了動作戲,它還附帶情感戲,它是墨菲與聾啞女孩兩個角色之間關係更進一步的證明。

這種敘事極度簡潔、高效,沒有臺詞卻將該給的信息都給到,讓人看懂,完全用鏡頭語言交代出所有的劇情。

介紹人物,怎樣密謀,怎樣反殺,甚至是敵對雙方你來我往的對話,都不需要了。事實上,介紹、對話冗餘這一敘事弊端,也是近幾年國產犯罪片整體質量下降的重要原因。

因而,我非常認同影評人大奇特老師的說法,「很多人都在詬病劇情的合理性,但我真的無法拒絕一部以視覺和聽覺為設定的影片」。

《寂靜之地2》真正的「高概念」之處

《寂靜之地》第一部本質上是一部封閉空間電影、密室逃脫電影,講的是一家人在密閉空間裡與怪獸周旋。

到了第二部,終於走出去了,從封閉空間轉向了外部世界,有新勢力介入了。

因而,電影也開啟了並行敘事,起先有兩條敘事線:一條是艾米莉·布朗特飾演的母親,帶著兒子和嬰兒躲進密封倉裡避險;另一條線是基裡安·墨菲飾演的倖存者帶著女孩外出,尋找其他可能性。

其實隨著劇情推進,到第三幕時,電影已經裂變成三條線的平行剪輯:母親單線、兒子+嬰兒原地待守、墨菲+女孩去小島。

平行剪輯,是這個系列電影技術性上的「高概念」。

你會發現,這種平行剪輯流暢、絲滑,且能量被放大。

三條線上的主角遭遇困境時,你的不安會放大,突破困境時,你的喜悅又會放大。

或者說,平行剪輯就是這個系列的「高概念」母題電影技法。平行剪輯造成陷入困境時,恐懼感1+1>2,反殺突圍時,喜悅感也1+1>2。

就主題和內容而言,《寂靜之地》系列也作出了突破。

以往的常規恐怖片、驚悚片,甚至是災難片,尤其是在「末世」設定之下的,不可避免會出現這種敘事——老弱病殘孕幼,首先被拉來解決掉(出於「社會達爾文主義」邏輯)。

幹掉他們因為他們耽誤事兒,更因為要留存下人類的強者。

一部只允許生力軍進入地下城的《流浪地球》,得了病的、沒社會關係的,都進不了,電影照樣賣了46億,它不容許你細想這背後的邏輯。

《寂靜之地》系列是反對「社會達爾文主義」邏輯的。

如果說,第一部本質上是母親拯救全家的故事;那麼第二部,便是孩子拯救大家的故事。

第一部是女性力量。這其實在恐怖驚悚片裡屢見不鮮,因為恐怖驚悚片能活到最後的往往都是女性。(當然,這是另一個有趣的問題)。

第二部是孩童的力量。最後兩個孩子,在平行剪輯下,用同樣瘦小的身軀,堅韌的眼神,淡定地走向怪獸,同步爆發,真的挺燃的。小男孩的情節設計還可以單獨說一下,在母親外出時刻,小男孩負擔了照顧嬰兒的責任,這也是促使他結尾成長的關鍵性情節。

更進一步說,第一部的艾米莉·布朗特還有個關鍵的孕婦身份,而第二部中的重點人物聾啞女兒,還有個關鍵的殘疾人身份,這樣安排的用意,一目瞭然了。

總是讓大人帶小孩也沒意思,偶爾也讓小孩帶帶大人嘛,何況女兒不就是另一部恐怖片中的布朗特嗎?

所以,《寂靜之地》系列是老弱病殘孕幼拯救世界的故事。

這是它主題上的「高概念」之處。

當然了,第二部雖然走向了外部世界,有島民的融入,但卻沒有真正打開格局。其實他們並沒有拯救世界,整個拯救的敘事,總體上還是針對布朗特一家而言的。這也是這個系列被吐槽格局小,缺乏人文內涵,缺乏更深刻的人性反思云云的原因。

第二部的格局問題更明顯,至少得救救島上的居民啊。

恐怖片在中國為何成為了「失落的類型」?

如上,儘管《寂靜之地》系列敘事bug容易找到,且格局也不大,但我依然認為這是值得中國驚悚恐怖片,甚至說中國的類型片、商業片創作者,拿來認真研究、總結參照的一個案例。

驚悚恐怖電影的製作成本通常比其他類型的電影要低很多,且一旦成功,投資回報比非常之大。比如前幾年的《逃出絕命鎮》,450萬美元製作成本,全球獲得了2.5億美元票房;

《逃出絕命鎮》

再如一部知名度沒那麼高的例子,《遺傳厄運》製作成本為1000萬美元,但票房約8000萬美元。

現在的《寂靜之地2》,北美上映3天就刷新了諾蘭《信條》的票房。

總之,這個系列以不到2000萬美元的成本換來近2億北美票房,同時在北美各大重要平臺的口碑還不賴。

反思這個系列帶給我們的經驗是什麼?

其實就是技術流、務實。

這就要回到一個詞上講起——套路。

無論是驚悚恐怖,還是商業片,都要講究類型成規,這種成規可以被調侃/貶稱為套路。但是我們不能小瞧套路。

情節上眾所周知的固定套路,對於類型片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在類型片體系裡討論的套路,本身是沒有褒貶可言的,它只是一種跟觀眾高效溝通的方式,讓觀眾高效的接收到你的信息。

因為,這些套路都是經過實踐檢驗的良策,可以幫助劇情更加清晰,以及激發觀眾的興趣。

回到中國的驚悚恐怖類型片,這個類型的確萎靡了許久。能記得起來,且品質還不錯的,大概就是陳正道的《催眠大師》了,那可是7年前的電影。

同一年上映的,還有一部《京城81號》。再往前追溯,就要數到楊冪曾經的代表作《孤島驚魂》(2011)了。

1990年代中國電影界出了一位個性十足的阿甘導演,他拍出了大量的恐怖電影,代表作是《古鏡怪談》《閃靈凶猛》《凶宅幽靈》《天黑請閉眼》四部。這些影片質量一般,就藝術特色來說並沒有給恐怖電影類型帶來長足的發展,但取得的商業回報還不錯。

《古鏡怪談》

在整個華語的體系內,有兩撥創作者是比較有代表性的。

其一是導演彭順、彭發,他們的代表作是各種不同版本的「見鬼」系列,屬於「體驗派」,更重視聽,營造恐怖驚悚感。現在他們去搞犯罪片了,上一部作品是《鉅額來電》。

其二也是來自香港的彭浩翔,走的是「社會派」驚悚恐怖的路線,典型的代表作是《維多利亞一號》。這部影片的恐怖敘事建立在樓價暴漲而買房難的困境上——一位銀行話務員想買一套可以看見大海的房子,於是她最終想到不斷製造謀殺,使維多利亞一號變成凶宅,就會低價出售了。這裡的批判力度,是很辛辣的。

華語驚悚恐怖片為何歸於沉寂了?

首先是大環境的限制。民間文化作為恐怖電影最重要的資源很難得到充分的挖掘。比如很多經典的神怪、志怪文化遺產,像《搜神記》《聊齋志異》沒辦法利用。

畢竟,大環境要求,「子不語怪力亂神」。

所以你會發現,此前大多數國產驚悚恐怖片,翻來覆去只能寫夢、寫潛意識、寫人格分裂,比如《催眠大師》《京城81號》,全片的故事最後全歸為主角的腦洞。

所以,這就導致了一個現實問題。我們嚴格控制自己的驚悚恐怖產出,但美、日、韓、泰大量恐怖電影通過各種渠道進入中國市場,受到中國觀眾的歡迎。這讓中國本土恐怖片的創作愈發縮手縮腳、舉步維艱。

其次,從創作能力和類型發展上看,是敘事工藝的問題。

恐怖氛圍的營造,是恐怖電影區別於其它電影類型的最主要特徵,良好的恐怖視聽效果是一部恐怖電影成功的關鍵。

但2010年前後出現的一波驚悚恐怖片,在這一方面做得比較弱。更多並非是技巧上的視聽氛圍建構,而是直白地讓觀眾產生生理噁心。

造成了中國的恐怖片很搞笑,喜劇片很恐怖的局面。

當然,這個敘事工藝的問題,並不僅僅只存在於驚悚、恐怖類型中,整個電影產業金字塔的中層都存在這個問題。

比如,張藝謀的《懸崖之上》,在諜戰這個類型中,是不錯的作品。

但你對比韓國的《暗殺》《密探》《柏林》,你會忽然越想越難過。

《暗殺》

韓國金字塔中段層級的、記不住名字的、二三流導演,拍一部類型片,會比我們最頂端最有名的導演要更好看更完善。

你看看別人怎麼用全智賢的,再對比下劉浩存。類型片和文藝片不同,明星策略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驚悚恐怖電影常常體現出一種文化的焦慮,它的重要職能就是宣洩、治療現實中人們各種文化焦慮。驚悚恐怖電影是反映文化和民族心理的一面鏡子,電影中的恐怖內容與歷史文化和社會現實有密切聯繫,這些內容是慾望,也會是禁忌,有反思,也有擔憂。

希望主流文化能給予恐怖電影更多的寬容。畢竟我們的大銀幕上不能只有喜劇,只有歡笑,要有愛,更要有怕。

【文/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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