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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好用足唯物史觀,這版《大決戰》更深刻

2021-07-17 03:35:20

最初聽到電視劇版《大決戰》項目啟動的時候,心裡是畫了個問號的:

上世紀90年代初由八一電影製片廠攝製的三部六集《大決戰》早已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的經典之作,真的有必要把「三大戰役」用劇的形式再來一遍嗎?

看了總檯出品,黃劍東任總編劇,翁良平、鄭憶寧編劇,高希希任總導演,CCTV-1熱播的新版《大決戰》,疑慮一掃而空。老版有老版的價值和魅力,新版有新版的使命和光彩。

新版不是老版的簡單重複,新版的時間跨度和劇情容量更大,同時刷新了創作思路:如果說電影版聚焦於國共兩黨的軍事較量的話,電視劇版在寫軍事鬥爭的同時,也把很多筆墨給了經濟之戰和民心所向,給出了一場全方位、立體化的對決。

而且,電視劇版不侷限於國內視角看問題,寫到了波譎雲詭的國際局勢對內戰的影響。應該說,用文藝作品反映70多年前那場中國命運的決戰,這一版又有了新的發現和建樹。

鮮明的唯物史觀

電視劇版《大決戰》,故事起始於重慶談判,終結於新中國成立。這段歷史已經過影視作品的多次翻拍,是一塊熟地。

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央軍委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和氣吞山河的決策魄力,解放軍將領們卓越的軍事才能,基層指戰員的英勇善戰,都已經多次得到表現。

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打仗就是打後勤的本質,「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用小車推出來的」論斷,也在之前的諸多作品中有過令人信服的闡釋。

這一版《大決戰》最大的特點,是用鮮明的唯物史觀寫歷史。它抓住了「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原理,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寫出了「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的逆轉過程。

抗日戰爭的硝煙剛剛散去,蔣介石就開始了假和談、真內戰的運籌。他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的帝王執念,他急於把430萬:123萬的兵員數量優勢轉化為戰果,他通過陸、水、空三路加緊調運部隊,為全面進攻解放區做準備。

然而抗戰勝利後,蔣介石集團貪腐糜爛、不可收拾的真面目也顯形了。接收大員忙著五子登科,統兵將領的鬥志要靠金元贖買,說是整肅軍紀和貪腐,派去的人又掀起了新一輪的斂財運動...

蔣介石本想隱忍著完成「剿匪」大業,回過手來再搞內部整頓。他最初也的確取得了一些進展:國民黨軍隊以絕對的火力優勢奪取了四平,進而攻佔了半個東北;又有傅作義利用騎兵和機械化優勢,奪取了共產黨在華北最後一座城市張家口。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按照這樣的指導思想,共產黨軍隊作別大城市,再次深入鄉村。接下來,中共使出行之有效的兩大法寶,穩健地扭轉了敵我力量對比。

在軍中開展「訴苦」運動,解決了「為什麼而戰」的問題。東北工業基礎好,武器裝備的水平逐漸提升。老兵帶新兵錘鍊戰鬥技術,解放軍的實力迅速提高。

在農村開展「土改」運動,解決了群眾基礎的問題。土地是財富之源,土改是歸附民心的利器。任地主、老財百般阻撓、破壞,土地實打實地分到農民手中了,他們就知道了誰是自家人。

兩年之間,國民黨軍隊在大城市的燈紅酒綠中消磨,地方實力派越發不聽「中央」的調遣,中央軍的將領之間也普遍存在爭功諉過的習性,而共產黨軍隊的凝聚力、戰鬥力不斷增長,漸漸轉入全面反攻的階段。

就在中共的土改運動搞得轟轟烈烈之際,國民黨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在軍事進攻的同時,開始了經濟方面的補鍋。

白崇禧搞了國民黨式的土改——「總體戰計劃」。東施效顰,以失敗而告終。而蔣介石派蔣經國搞了幣制改革和打虎行動:

幣制改革是對民間財富的新一輪掠奪,用以支撐鉅額的軍費開支,最終使金圓券成為了廢紙,蔣家王朝的信用徹底破產。

打虎行動虎頭蛇尾,小蔣懲辦了一些中小貪腐勢力,剛剛動到四大家族的頭上,就被宋美齡通過蔣介石緊急叫停。

蔣介石政府本來就是大資產階級的代言人,四大家族又是富可敵國的最大的財閥,自己反自己的貪,自己打自己的虎,怎麼可能成功?這一點,在《北平無戰事》中有過深刻的描寫,在《大決戰》中也有直觀的體現。

所以,共產黨的經濟舉措收穫了民心,而國民黨的瘋狂掠奪失盡了民心。剩下的就是疆場上的軍事決戰了。實際上,經濟基礎早已決定了蔣介石集團覆滅的命運。更何況,軍事上也攻守之勢異也。

跌宕的類型敘事

電視劇《大決戰》寫的是解放戰爭全過程,涉及到許多歷史事件和戰役、戰鬥。它並沒有事無鉅細上演紀錄片,而是有的詳寫,有的略寫;有的實寫,有的虛寫;有的宏觀中觀微觀三個視角俱全,有的攻其一點不及其餘...

如何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選取素材,取決於創作者的表述思路和書寫重心。文藝作品不等於軍史教科書,他們有詳寫什麼、略寫什麼的決定權。

《大決戰》顧名思義,詳盡地再現了三大戰役的來龍去脈和恢弘悲壯。至於戰略防守和相持階段的史事,像張家口之戰和轉戰陝北,並沒有重點展開。反攻階段的部分史事,比如千里躍進大別山和濟南戰役,也只是進行了側寫。

而對三大戰役,《大決戰》寫出了一種重返歷史現場的壓迫感、跌宕感和多色譜。下面以遼瀋戰役為例來談。

所謂壓迫感,明知道勝負已分,可是真的跟隨鏡頭,把自己帶入1948年秋天的錦州-瀋陽-長春膠著戰局時,你會發現戰事並不必然向著已經發生的歷史演進,國民黨軍隊如果能摒棄身上的一些劣根性,他們至少有局部翻盤的機會,全國解放的進程就可能拉得更長。

如果蔣介石能早下決心把東北軍隊撤回華北;如果衛立煌和傅作義對蔣介石言聽計從;如果侯鏡如的東進兵團和廖耀湘的西進兵團的行動更果決一些;如果敵人的54軍、62軍、「趙子龍師」沒有搶功之心而有協同之意...戰局當有不同。

事實是沒有如果,「如果」只能交給或然歷史去研究。蔣介石不可能不任人唯親,傅作義也不可能不保存實力,國軍將領們不可能精誠團結,他們跨越不了塔山的彈丸之地,範漢傑的中心開花戰術歸於失敗。

所謂跌宕感,就是大歷史的走勢已定,局部對抗中的成敗還是有變數。一蹴而就從來不是歷史的真相,浴血苦戰的基礎上還要加上一點點不可思議的偶然性,才能鑄就不世的功勳。從部分驚風急雨的章節中,我看到了類型敘事的努力。

杜聿明做了多次戰術推演,每次都是國民黨勝,共產黨敗。但他的推演只限於兵力、裝備和戰術,他推算不到國民黨軍隊內耗的腐蝕力,也推算不到共產黨軍隊所能迸發出的戰鬥意志和威力。

所謂多色譜,就是敵方並非一群臉譜化人物。

比如說,蔣介石始終如芒在背,前期他貌似狂妄驕橫,但腐敗的腹心之患一直纏繞著他。後期形勢逆轉,他一方面是亂用人、瞎指揮,另一方面也對地方軍頭陽奉陰違毫無辦法。有時低聲下氣,有時氣急敗壞。頗有悲涼之意。

蔣的手下,既有尾大不掉的桂系老對手,也有混吃等死的豬頭將軍劉峙。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杜聿明,也有不成功則成仁的黃百韜。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般的軍事集團轟然倒掉,我們從中看見了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也看見了形形色色的人性光譜。好的文藝作品,應該提供這樣的歷史洞照。

命令的彈性和剛性

所謂上下一心,並非沒有內部的討論,甚至爭執。

從南昌起義打響第一槍,經過20年的武裝鬥爭,中共確立並踐行了「黨指揮槍」的基本原則。到解放戰爭時期,中央擁有最高軍事決策權。毛、周、朱、劉、任五大書記開會的決定就是全軍的最高命令,以中央軍委的名義下達。西北野戰軍、華北野戰軍、中原野戰軍、華東野戰軍、東北野戰軍分處全國各主要戰場,如臂使指。

這樣一套科學的指揮系統,保障了我軍由守轉攻,不斷取得勝利。《大決戰》中有兩筆,顯現了這套指揮系統的彈性和剛性。

1948年初,中央決定派粟裕率華野主力渡過長江,開闢江南戰場,吸引敵人分兵。粟裕反覆考慮,認為在長江以北打殲滅戰,更有利於加速解放全國。於是,他先是在電文裡斗膽直陳不過江的理由,又在4月面見毛主席據理力爭。

中央軍委仔細權衡利弊,同意了粟裕的意見。《大決戰》中,朱德拆解了其中的一個好處:不過江就不會觸及桂系的核心利益,他們就不會參戰,就可以集中兵力先消滅蔣系部隊。

後來,粟裕的先見之明得以證實。淮海戰役一戰,蔣系精銳部隊被消滅殆盡,而桂系保存了實力,臆想著劃江而治。

這番中央和華野之間的「拉鋸戰」,見出了民主集中制的優勢,也見出了毛澤東從善如流的練達。沒有一個人可以包打天下,合力的形成是革命勝利的前提。

除了「粟裕不渡長江」,還有「林彪不打錦州」的難題等待中央軍委去決斷。

1948年秋天,中央著眼於全國形勢,要求東北野戰軍攻克錦州,關上東北大門,全殲國民黨東北守軍。但林彪先是想在長春搞圍點打援,不果後仍然顧慮打錦州容易陷入敵人三路合圍之中,遲遲下不了決心。

幾番文電交馳,眼看要坐失良機。毛澤東給林彪下了死命令:限10日之內拿下錦州。這才有了後頭慘烈異常的塔山阻擊戰和31小時錦州破城。

林彪想的是戰術問題,不想讓東野有任何閃失。毛澤東想的是戰略問題,期待一戰扭轉局勢,一年之內打倒蔣介石。最後,還是毛澤東判斷準確,錦州之戰對底定東北起了決定性作用。

有彈性,讓正確的意見上來。有剛性,讓正確的命令下去。共產黨在解放戰爭的重要決策中都選對了,而國民黨在關鍵時刻都答錯了,最終敗下陣來。

要說這個蔣介石,內政失誤連連,外交也押不對寶。《大決戰》中,他開篇就因戰和問題與馬歇爾翻臉。他寄希望於杜威在美國總統大選中上位,以美元支持他的軍事行動。為此,他不惜在財政吃緊的情況下,撥款給杜威助選。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最終杜魯門連任成功。蔣介石失去了美國的支持,後來又失去了嫡系精銳,不得不讓出「總統」職位。

共產黨因何而得天下,國民黨因何而失天下,講得格外清楚。歷史偉人們縱橫捭闔的身影,蔣介石和屬下落寞的面影,為解放事業而英勇戰鬥和給反動政府當了炮灰的士兵的面孔,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然,由於時間緊,任務重,有些人物的行為邏輯有值得推敲之處,有些戰鬥場面的表現還有脫漏之處。這些瑕疵和遺憾,有些可以在二輪播出時加以修正,而有些將作為片場鏡鑑留待後人自我檢視。

從戰略到戰術,從高層到基層,從內政到外交,從軍事到民生,從宏觀到微觀,從地圖作業到沙場血戰,《大決戰》用大開大合的講述和工筆描摹,展現了1945年到1949年在中國上演的活劇。

毫無疑問,這部格局新穎、內涵深刻的作品,將在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劇的創作中留下重要的一筆。

【文/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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