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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重案》,香港電影的一次全情釋放

2021-08-05 13:12:01

很多人沒有料到,陳木勝導演的遺作《怒火·重案》會如此讓人驚喜。

各種重武器、飆車、槍戰、爆炸等動作大場面,久違的尖沙咀街景實拍,配合著清晰流暢的運鏡、剪輯、配樂,咔咔咔、突突突、殺殺殺,讓人腎上腺素持續飆升。

黃金時代硬橋硬馬的香港警匪片回來了。久違了!

這是它受歡迎的原因,也是讓人感動和感傷的所在。

一方面,疫情復工以來,及格的院線動作類型片,其實都挺稀缺的。

另一方面,最近五六年來香港導演投身「新主流大片」,這種經典港片的極致、癲狂與過火,大家已經暌違太久。

更讓人震驚的是,《怒火·重案》展現出的社會批判力量。

本來在這樣硬核的警匪片中,對文戲也不會抱有太大預期,但這次有些震撼。上一次有這種驚喜感,還是劉德華在《拆彈專家2》的表彰大會上突然拉出「警隊忘恩負義 用完即棄」的橫幅。

其實不只是延續《拆彈專家2》,從陳木勝導演這幾年的警匪片,到邱禮濤導演的警匪片,都極具「家族相似性」。

你還可以聯想到今年鄭保瑞的新片《智齒》和王晶的《追虎擒龍》、劉浩良的《除暴》,包括彭發導演的一些影片。這一批香港電影導演非常明顯地開始藉助警匪犯罪片,來對社會情緒作出各種迴應。

「小丑/蝙蝠俠」的故事被不斷挪用,「用完即棄」成為了2010年以後香港導演在各種類型生產中表達的主題,《怒火》不是一個人在抒發。

假如你坐在電影院裡,看《怒火·重案》字幕滾到最後,會看見一句「影片無意圖影射任何實際人物、地方」,你不免會有些唏噓。

重案層面:

盡皆癲狂盡皆過火的視聽體驗

《怒火·重案》的故事不算複雜:重案組督察張崇邦(甄子丹 飾)親睹警隊戰友被殺,深入追查發現,悍匪首領竟是昔日戰友邱剛敖(謝霆鋒 飾)。原來邱剛敖也曾是警隊明日之星,而將他推向罪惡深淵的人,卻正是張崇邦,於是阿邦陷入與阿敖及其同夥的生死對決。

香港電影的美學風格,主要有三點,以人本為中心的港式人文理念、明星制下的類型化路線、從題材挖掘到表現形式的極致化探索。

《怒火·重案》的癲狂與瘋,與曾經的港式動作片一脈相承——對能夠直接訴諸官能快感的元素進行極致化發掘與表現。動作、槍戰、爆炸、追逐等火爆場面,越刺激越好,幹就完事。

因而《怒火·重案》中有非常多可圈可點的動作場面。

比如,港版「上帝之城」—— 南亞裔棚戶區的茶果嶺,甄子丹單挑賭窩,以一敵百,彷彿《導火線》高潮戲重現。一方群狼環伺、嗜血癲狂,一方力掃千軍、摧枯拉朽,窮街陋巷中殺出重圍。

一開始甄子丹從屋頂潛入,中間與林國斌飾演的重犯從一言不合拔槍怒射,到最後打到寨子外面,落入水道中互搏追逃,從天上一直打到地下,環環相扣,暴力和人物情緒不斷推進。

這場動作戲,最出彩之處就是充分地「借地勢」。利用環境空間,輔之以各種順勢取用的道具、身體的轉移,配合著靈活流暢的運鏡,精準簡練的剪輯,保持高密度的視覺刺激輸出,最終完成有起承轉合、複雜變化的精彩動作場面。

香港街頭的飛車戲,也是最高潮的重頭戲。

阿邦和阿敖從樓梯間一直追擊到馬路上,一個開車,一個騎摩托,互相撞擊,各種拼盡全力想要搞死對方,非常直給,簡單粗暴。

在這場戲中阿邦的段落性「最後一分鐘營救」,是明顯的港片經典設計。

最後車輛失控後,鏡頭非常清晰地給出了,要短時間內營救過馬路小孩的慾望目標。所以,觀眾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看到阿邦跳出車去,在車輛撞擊的最後一刻,從夾縫中撈起小孩,這種一氣呵成式極度挑戰身體極限的技巧性動作呈現,非常具有感官衝擊力。

還有最終團戰的街頭火拼,以及教堂1V1大戰,都各有精彩的設計,不再贅述。

怒火層面:

從「用完即棄」到「用完背鍋」

《怒火·重案》既是純粹的動作片,又不是那麼純粹的動作片。

重拾失落太久的老港片精氣神,是這部電影讓人欣喜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們在重新體驗這種港味美學的癲狂極致時,能發現,曾經和現在於「底層邏輯」上的差別。

曾經香港電影是長於樂,而今是重於怒。這讓人五味雜陳。

舉一些簡單的、細節上變化的例子。從動作戲和人物的情緒延展來看,我們能明顯體會到一種,極端窒息、步步緊逼地就是要「弄死你」的人物情緒。

比如,前面提到的阿邦與阿敖的街頭飛車,以及茶果嶺棚戶區阿邦與重犯的追擊。明明幾個人物之間,無論是前史還是暗示中都有交情,但人物心底連最後一絲柔軟都完全沒有,招招奪命。

如果對比遙遠的《新警察故事》(2004),差別可不要太明顯。

很多時候,打到關鍵時候,成龍總會上演「勸降老同事」的戲碼。可到了現在,同樣的劇本,甄子丹真的像一個沒有感情層次,甚至沒有感情的打鬥機器。這是阿邦這個人物塑造,很大的缺陷。

還有,曾經經典香港警匪片中,總會出現互搏時「老同事擋槍」的戲碼,現在看來,這種小的人物轉變設置,簡直天方夜譚,你想都別想。

林國斌還沒等甄子丹寒暄幾句,就抄起桌下機關槍突突突了。

謝霆鋒的角色,更是殺瘋了。最後街頭大戰,阿敖都掃射路人了。

何至暴烈、怒火於此?

其實,這裡有一個從《掃毒》系列,到《拆彈專家》系列再到《怒火》的「怒火」演進。

《掃毒2》《拆彈專家2》《怒火·重案》其實是同一個故事,都是對「小丑/蝙蝠俠」故事的香港本土化改寫。

《掃毒2》裡的劉德華、古天樂、苗僑偉,很工整地對應蝙蝠俠、小丑、戈登;《拆彈專家2》中的劉青雲、劉德華,對應蝙蝠俠和小丑,當然劉青雲的角色是最乏味的蝙蝠俠形象,最後幾乎就是公權力代言人。無奈邱禮濤導演拍片太快,劇本有很多粗糙之處。

《怒火·重案》的指涉更不用說了,口供室的戲份,完全就是對希斯·萊傑版小丑的照搬。從人物走位,到鏡頭打光、中景機位,全是照搬的。更不用說,故意給謝霆鋒嘴角弄傷疤這種細節了。

當然,我不覺得這是缺陷。毋庸置疑,邱禮濤和陳木勝導演,都有自己的心曲要訴。

《怒火·重案》本質上是《拆彈專家2》的升級版。

兩個文本都是警察黑化的故事,都是講小人物受壓迫和不公後的復仇故事。《拆彈專家2》講「用完即棄」,《怒火·重案》講「用完背鍋」,後者更重一些,而且後者的人物動機和人物的行為邏輯更合理。

《拆彈專家2》其實略帶粗糙之處,潘乘風(劉德華 飾)黑化的動機是,拆彈時意外負傷斷了腿,努力增強體能後想重回一線被拒絕。因為高層想安排他去做文職。其實,按照片中劉青雲飾演的兄弟董卓文的臺詞來說,什麼用完即棄?警隊並沒有虧待你啊?潘乘風直接「五年後」黑化為恐怖分子,動機多少是有不充分性的。

《怒火·重案》倒是非常充分了,法庭戲可以劃入年度最精彩的戲份。

片中法庭審訊戲非常直給,矛頭直指惡上司和資本家。

先是曾經承諾保他們的警隊高官,對阿敖五人的拋棄;接著是被營救出來的資本家霍先生過河拆橋;最後是,阿邦用自己所謂清高的「程序正義」直接斷送了五人的人生。所以,阿敖的復仇線,也是按照這個順序來的,血洗警隊,將警界高官炸飛,將霍先生爆頭,最後與阿邦對決。

上司出爾反爾,資本家為富不仁,最後阿敖五人無路可走。

在描摹對小人物的壓迫上,《怒火·重案》也比《拆彈專家2》更進一步。

《拆彈專家2》是根據人物斷腿的特殊性和拆彈的職業特性,做了各種設計。比如在醫院追擊的戲,我們能看到只有一條腿的潘乘風,是多麼不容易晃盪著一條腿去抵抗追擊;再如,他被追到沒辦法時,潛入商店製造爆炸場面,躲避追擊等等。

但《怒火·重案》對小人物的壓迫上,力度更大。

電影中最狠的地方,是將阿敖一夥在獄中受的迫害蜻蜓點水式帶出來。

比如阿敖自我訓練的項目,半夜在凳子上突然起身練蝴蝶刀,神色狠戾而空洞,你能想象在監獄中他如何被仇人環伺而精神崩潰。

再如,公子已經性功能不行的細節,也可以想象他在獄中被撿肥皂了。

所以,「用完即棄」這個表達母題,到《怒火·重案》中達到了一個小高潮。小人物受到了權貴階層的聯合打壓,最後完成復仇。

從這個表達的完成度來看,可謂酣暢淋漓。而且,在這幾部電影中,其實「黑社會」基本上消失了。

從這個角度看,這幾年的香港警匪片,其實都是舊瓶裝新酒,且越來越烈。

香港導演在港,與香港導演在內地

梳理最近幾年的香港電影(很多也是合拍片),還有一個感觸——港片喋血雙雄的時代,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雙雄」的對立關係,一直是港產動作片的經典慣例。從《喋血雙雄》《暗戰》《無間道》,到《無雙》和《追龍》,再到《拆彈2》《怒火·重案》。

但如今,此雙雄非彼雙雄。

曾經經典的雙雄結構,變成《掃毒2》《拆彈專家2》《怒火·重案》這般一次又一次的兄弟鬩牆。

「如果我們的位置互換,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這句港片經典追問,曾經更多是無奈的宿命感,現在更多是不平的怨憤之情。

曾經那份特有的自我調侃、幽默、趣味性已不復見,現在更多的是壓抑和怨氣。

大批香港電影人北上後,經歷了合拍片時代的調試期、融合期、後融合期,伴隨著的是香港本土美學經驗——盡皆癲狂、盡皆過火的「娛樂性」的消亡。

在進入2010年中期以後,香港本土商業電影已經基本名存實亡。

從整體上看,香港本土電影創作(新一代導演群體),和北上香港人(老一輩)在內地的創作,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局面。

從翁子光導演的《踏血尋梅》,到《幸運是我》《一念無明》《黃金花》《淪落人》《金都》《叔·叔》《麥路人》等等,香港本土早已不再追求「娛樂性」,而是走電影節、藝術路線,這些電影大都關注邊緣人,以此出發去審視普通市民生活和情感,觸及社會現實議題。

他們的興趣也不在商業電影。香港本土的商業電影的消亡,其實給他們提供了機會。

新一代香港導演的嚴肅性,某種意義上是對《籠民》《千言萬語》《天水圍的夜與霧》等影片嚴肅議題創作思潮的一種迴歸,或者說是一種新時代新議題的書寫。

而覆盤北上這些年的香港導演在內地的創作,從十多年前的《竊聽風雲》系列為代表的經濟、高科技題材,到後來《反貪風暴》系列為代表的反腐題材,以及《寒戰》系列為代表的政治、安全題材,再到最近幾年的《掃毒》系列、《拆彈專家》系列......這些對接現實比較強的文本,以及《無雙》《追龍》這些現實性不強的文本,都是經典港片美學的一脈延續。

但這種延續,並非主流,擁抱主旋律,才是主流。

你很難想象,現在的林超賢導演,會回過頭再去拍《線人》(2010)《逆戰》(2012)《魔警》(2014)這些黑色警匪片,他本人的創作方向已然改變。

從這個角度上看,陳木勝導演的遺作《怒火·重案》,或許真的是經典港片的一次迴光返照,彌足珍貴。【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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