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黑水風暴》影評：不放棄每一個尋求真相之光的契機，即便我們都是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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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東東弗斯
前言
眾所周知，在2019年的「終局之戰」後，「初代復仇者」的時代迎來了落幕，這也代表著演員們也面臨著「下崗再就業」的必經之路。一方面，「鋼鐵俠」小羅伯特·唐尼最新上映的影片《多力特的奇幻冒險》不幸口碑撲街，亟待全新代表作證明自己；而在另一方面，一向商業、文藝兩手抓的「黑寡婦」斯嘉麗·約翰遜在本次奧斯卡頒獎季則憑借《婚姻故事》和《喬喬的異想世界》中的精湛演技雙提「影后」、「女配」，「美國隊長」克里斯·埃文斯也交出了滿意答卷，出演了頒獎季口碑、商業表現雙贏的《利刃出鞘》。
今天，我們提到的影片，是來自「綠巨人」馬克·魯法洛製作、主演的新片——《黑水風暴》。
奧斯卡級別強大陣容
《黑水風暴》擁有著非常強大的「奧斯卡級別」陣容。
導演托德·海因斯之前的作品《卡羅爾》，復古膠片質感、細膩動人的情感處理堪稱當年的「年度驚豔」。女一號安妮·海瑟薇自然不必多說，本身自帶偶像光環的她演技方面曾飽受詬病，在憑《悲慘世界》獲得「奧斯卡最佳女配角」後的幾年裡，演技也打磨得趨於穩定。觀眾們非常熟悉的老戲骨蒂姆·羅賓斯（《肖申克的救贖》中的「安迪」）的加持為演員陣容更多添了一份成熟穩重。
馬克·魯法洛之前在《十二宮》、《禁閉島》、《平常的心》等一眾佳作裡一直奉獻著令人信服的演技，更何況有著在同是社會事件改編的2016年第88屆奧斯卡最佳影片《聚焦》中精彩群像的參演經驗，這一次飾演主角自然是駕輕就熟。
談到《聚焦》，它和本片都是出自Participant Media公司，同樣出自該公司的影片還有《美國工廠》、《綠皮書》、《間諜之橋》、《華盛頓郵報》等影片。不難發現這一系列的影片多是根據社會事件改編，具有很強的衝奧實力。
因此，《黑水風暴》在紙面實力上是具有很強的「衝奧實力」的，但是在本屆的提名名單內卻遺憾落選。究竟是何原因？我們不妨在聊完影片後再共同探討一下。
平凡細膩的小人物主人公
《黑水風暴》講述的是一位名叫羅伯特·比洛特（Robert Bilott，簡稱「Rob」）的律師無意間接手了家鄉的一位牧場主威爾伯·坦南特（Wilbur Tennant）的關於杜邦公司排放的化學廢品汙染水源的案子，卻揭開了杜邦公司刻意隱瞞的一場直接「毒害」3535個家庭、間接影響世界的長達半個世紀的騙局。
與以往的社會事件改編影片中經常呈現共同努力的群像不同，本片的立足點很精準地落在了Rob這一個體身上。從頭到尾，它完整而專注地講述了關於Rob這一個人的情感、生活的轉變。
當我們談論Rob時，我們談到的是一個安分勤懇的老實人Rob。
影片涉及案件部分的開頭，鏡頭順著漸變的簾幕平移到會議室，整個空曠的會議室只有Rob孤身一人耐心、不知疲倦地擺放文件，而後開始的會議上，蒂姆·羅賓斯飾演的湯姆（Tom Terp）宣布了Rob成為律所合夥人的喜訊。此時此刻沒人會預料到，等待著這位優秀員工的，將是一場反叛的、注定孤獨的歷程。
當我們談論Rob時，我們談到的是一個說話略帶口吃，搖擺在體制和正義之間的猶豫者Rob。
會議結束不久，Rob西弗吉尼亞的老鄉——沒多少文化的牧場主Tennant無禮地請他擔任自己控告杜邦公司一案的辯護律師時，說話口吃反倒令Rob顯得格外溫和禮貌，向他說明了自己身為杜邦公司辯護律師、是Tennant對立面的尷尬境地。但是當Rob外婆的名字被提及的時候，他開始遲疑了，眼神在牧場主、一旁的助手以及身後催他開會的Tom之間搖擺了起來。可以看出情與理寓於Rob的善良本性中，將他拖入兩難。
當我們談論Rob時，我們談到的是一個重視親情紐帶、承擔家庭壓力的Rob。
畫面轉向Rob的家庭。安妮·海瑟薇扮演的妻子薩拉（Sarah）曾經也是一名律師，現在作為家庭主婦仍然幹練地將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這個撫養著嬰兒的家庭沉浸在Rob晉升在合夥人的喜悅中，這將為他們減少很多經濟壓力。但是老家的外婆以及Tennant一案仍然縈繞著Rob的心使他踏上了返鄉旅程。外婆翻出舊照片，講述兒時的Rob在牧場上無憂騎馬的美麗回憶，無形之中牽引著他踏上了Tennant的牧場。
本片僅僅在開端部分的寥寥幾筆，就已經利用諸多細節將Rob的性格展露無遺，令觀眾開始漸漸共情於這個善良溫和的律師，不得不說托德·海因斯的化骨綿掌的確功力深厚、非常溫柔。
一人孤獨對抗世界的漫長戰役
當我們已經切身進入到了Rob這個小人物的生活中時，我們便已經隨他一起被置於孤立無援的冰冷案件中，開始與他共同踏上了這場煎熬、漫長、久無天日的對抗征程了。
雖然主角的性格是溫暖的，但是全片的整體氛圍卻是冷清克制、深沉壓抑的。冷色調的粗粒膠片風格搭配上時而低沉轟鳴、時而細膩哀傷的配樂，構建了一種冰冷和無助的氛圍和情緒。而貫穿全片的不停延展、不可阻擋的時間軸，則克制地給了整個案件進程定義了坐標。
1975年，影片的最開頭，三名小青年夜闖「黑色水域」，青春的肌膚與「黑水風暴」親密接觸，瘋狂地遊起了泳。沒快活多久，便被兩名船艇上的環保監控的工作人員驅散離開，事後還不忘咒罵他們是一群「熊孩子」。看上去是成年人在教訓無知小朋友，但是事實上，沒有人知道，這裡的成年人其實也和這幾名「熊孩子」無異，處於一場體制下的巨大騙局中「無知」地生活著。
1998年，時間軸正式來到案件所在的年代。原本以為只是一樁例行程序就能很快解決的小案子，但是自從Rob踏上Tennant的牧場那一刻起，事情的真相隨著無情的時間軸，一次又一次地超出預期發展，最終演化成為了漫長的戰役。
Rob第一次見到牧場時的驚訝，照比之後的一系列的震驚，簡直微不足道。所謂「牧場」儼然已成為了「墓場」，所有養殖的奶牛全部在飲用汙水後發瘋失控、畸形上身，不得已而被打死埋葬。同樣是在這片牧場上，Rob第一次親歷事件，作為見證者眼看著Tennant射殺最後一頭發瘋奶牛。對於情感細膩的Rob而言，這是一次真實的情感觸動。
當Rob正式接手案件，與杜邦公司領導菲爾（Phil）對抗時，資本家終於撕開了偽善、自信的面具，當眾失控怒罵Rob。自此開始，Rob的職業生涯開始了全面的瓶頸。令人望而卻步的滿滿一屋子資料成為Phil侵蝕Rob意志的第一炮，然而Rob堅守著耐心，從繁雜的資料中梳理出了重要線索。
完全打破Rob世界觀的第一件事情，是在線索中發現的PFOA物質一直以來都擁有著強大的致病毒性，數十萬人汙染水域下的人口受到影響，引發了出乎意料的癌變和畸形胎兒，並且一切都發生在杜邦公司知情但刻意隱瞞之下，而且繞過了無知的政府環保監控系統。
影片中Tennant的怒火從未停歇，他是一個沒有文化的牧民，但是一直不肯妥協，甚至在帶病狀態下拿槍在屋外堅守著自己的牧場，代表著無產階級對於尋求公平正義的最直接的訴求。而當他被確診出由於黑水風暴得了癌症後，生命之火漸漸熄滅，但是他的滿腔怒火轉嫁到了見證者Rob身上。至此，Rob義無反顧地完全站在了一條反叛龐大利益集團的孤身道路上。
2001年，案情歷經3年，看起來已經足夠漫長了。Rob終於籌集到了足夠的證據和證人的配合，在與杜邦公司的對抗中迎來了轉機，成功申請到了「醫療監護」的司法步驟。只要經此步驟通過，一切都將迎來正義的曙光。然而，事情再一次超出Rob的預期，不斷侵蝕、折磨著這個平凡律師。
2009年，時間軸瞬間無情碾壓了這麼久，「醫療監護」的血樣檢驗結果始終遲遲未出。Rob在曾經支持抽血檢驗的幾千餘人面前遭遇了信任崩塌和冰冷責備，再也沒有接到過新的案子，薪酬被壓縮到了之前的1/4，三個孩子的龐大學費為家庭造成了巨大壓力，即便堅韌如妻子Sarah也開始信心崩塌。而最大的壓力承受者Rob在重壓之下身體也抱恙入院。
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點，妻子Sarah和上司Tom也終於開始重新審視過去的十餘年。影片也藉Sarah之口對上司Tom以及所有觀眾道出了Rob這位平凡小人物的非凡人性閃光點：
「他甘願為了一個需要他幫助的陌生人冒著所有的風險，我跟你也許都不懂那是什麼，但那絕不是失敗。」
所有進入Rob生活中的觀眾至此也終於在冷靜克制的全片中迎來了一個小的情緒高潮。經歷了感動一幕之後，Rob終於等到了檢驗結果，證明了汙染與腎癌、睾丸癌、甲狀腺疾病先兆子癇、高膽固醇、潰瘍性結腸炎六類重大疾病相關聯，目前已有3535人染病。
影片結尾處又回到了法庭，Rob也重拾信心，開始一宗一宗案件地重新踏上了為受害者爭取公正勝利之路。片尾最終以字幕交代了「杜邦公司以6.707億美元了結了所有3535起案件」的最終結果，並將片中Rob和Sarah夫婦在內的涉及到的部分人物原型置於影片場景中完成了一次重現。
小結
看完了整部影片，在筆者的感受中，覺得這部《黑水風暴》算得上是具有力量的誠意佳作，在導演功力、動人程度上都可稱為上乘之作。
除了之前提到過的影像質感、配樂加分外，影片的一些有關於人物關係的鏡頭構圖也堪稱典範，將人物的對峙關係、邊緣境遇做出了教科書式的展現。在整體節奏感上亦是環環相扣，兩個小時的片長內雖然令觀者一次次在生理上能感受到時間在不斷進展，但是每當觀眾覺得案情會套路般地結束時，時間軸的無情碾壓以及案情一次次超脫我們預期、打破體制的進展又會刷新觀眾的觀看動力。
不過本片的最大立足點——專注於個體小人物是一把「雙刃劍」，同時也成為了制約本片格局的最大因素。當視角被確定為單方面後，故事的講述者便可以通過一些私人化的細節、情感塑造，最大程度地使觀眾移情，但同時也代表著失去了更為廣闊的敘事空間以及更為客觀的呈現。
本片在整體風格上的克制與壓抑，某種程度上對客觀性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微妙補救。但是在人物的展現上，卻難以避免地出現了群像單薄、向主角靠攏的局面。另外，在關於「探尋真相」方面的社會題材影片中，移情於觀眾、或多或少地編織一種令人沉溺的「情感假象」總歸是會削弱真實的力量。另外，再考慮到今年奧斯卡頒獎季的對手實力格外強勁，《黑水風暴》在競爭中遺憾啞火也並不意外。
但是無論如何，「綠巨人」馬克·魯法洛作為「超級英雄」的這一次「下崗再就業」是值得肯定的，塑造Rob一角仍不改「英雄」本質，成為了一名深入人心、令觀眾共情的「平民英雄」。
而《黑水風暴》儘管落選頒獎季，但它仍然是一部值得觀看的影片，警示著我們保持一種理念：永遠保持理性地質疑，凝視著我們身後所處的體制，不放棄每一個尋求真相之光的契機，即便我們都是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