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紳士追殺令》影評：江湖暮氣沉沉
紳士追殺令影評馬丁·斯科塞斯的3小時長片《愛爾蘭人》，在今年奧斯卡頒獎禮上顆粒無收，似乎說明了美國電影界對於傳統黑幫片的態度：
「過時了」。
英國導演蓋·里奇擅長的當然不是傳統黑幫片。
這位最初以拍攝MV起家的導演，在1998年拍攝的小成本影片《兩桿大菸槍》，似乎創造出一種嶄新的流派：黑色幽默，暴力和荒誕混合的流行風格，多線敘事推進故事並進，充滿戾氣和市井風情的底層人物圖卷……之後拍攝的《偷拐搶騙》不僅集合了布拉德·皮特等好萊塢演員，也成為當時英國歷史上最賣座的影片。
這兩部影片的成功，確立了獨特的蓋·里奇式風格。甚至，青年時期的寧浩導演憑藉《瘋狂的石頭》等影片走進大眾視野的時候，就有不少人指出他對蓋·里奇有諸多借鑑。
《兩桿大菸槍》
如果電影江湖中有門派，那麼蓋·里奇顯然是另立山頭的新派武俠。雖然他描寫的也多是底層黑幫人物，但這些黑幫與傳統老派的意大利黑手黨形象完全不同，更多是無所畏懼出手兇猛的小屁孩們。
可惜的是，從2000年之後，蓋·里奇似乎就沒有了拿得出手的代表作。
他進入了好萊塢的大片體系，拍攝了幾部商業上還算成功的商業片，比如兩部《大偵探福爾摩斯》，或是去年最新的真人動畫《阿拉丁》等等。然而他刻意求新的一些製作，比如用MV風格拍攝古裝片的嘗試——《亞瑟王》，或是小製作的黑幫片《搖滾黑幫》等等，都遭遇了一陣惡評。反倒是他幫耐克拍攝的一組POV視角廣告「練就下一個輝煌」，頗具個人特色，成為了一系列廣告經典。
一句話，蓋·里奇在風格上仍保持著MV的凌厲，但是他丟失了值得表現的故事和主題。
《紳士追殺令》，是在他成名20年後的又一度嘗試。這次他似乎野心勃勃。集合了美國和英國若干實力演員的豪華陣容，多線敘事的黑幫題材，荒誕和黑色的故事走向……一切都和他開始的那兩年一樣。
現在豆瓣評分有8.4，IMDb有8.0。都還不錯。也許確實好久沒看到過這麼讓人腎上腺素上升的影片了，至少比很多尷尬的爛片更適合強吹一波。
但也沒那麼好。其實花樣還是20年前他同樣玩過的那些。也許只是大部分年輕觀眾不了解他，不知道罷了。
《紳士追殺令》劇照
《紳士追殺令》，從片名上看，就體現著蓋·里奇最初就想好的設定：這次我要拍些「文明的匪徒」。「文明」，是指不去直接表現血腥暴力，片中人物能不開槍就不開槍，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手——事實上影片中人物也是那麼做的。他們擅用態度威脅，語言暴力恐嚇，甚至給人在茶裡下毒，但基本沒動過手。
因為這個設定，所以在「不得不開槍」的場合，比如主角的老婆，黑幫夫人為了自保殺敵，就套上了一層「敘述的外殼」——這是源自Gay裡Gay氣的小報記者的主觀想象。雖然很接近於真實，但很明顯，黑幫幹部對於這段情節，還特意點出「都是你自己這麼想的」，於是暴力也不算破戒了。
這大約就是影片開始時小報記者視角的來歷。全片至少有一半時間的故事都是源自於他的口述。這種敘述，給影片故事套上了某種「傳奇性」的外殼。就像茶樓中說書先生口中的江湖，人物即使頗為乖張和暴戾，似乎觀眾也不會再去深究了。
《紳士追殺令》劇照
拋去這層外衣，影片講述的是種植大麻的黑幫大佬想要退出江湖，希望把產業賣給別的頭目。對方卻因為想要大肆殺價，暗中做起了手腳，勾結了新興的亞裔黑幫勢力，又借助了幾個下手特黑的黑人小伙，一起給黑幫大佬添亂。同時黑幫大佬又意外得罪了俄羅斯黑幫和報社記者，遭到兩幫人不斷的圍堵和訛詐。
就是這樣一個黑幫大佬四面受敵的故事。它的核心是傳統的想要「金盆洗手」，卻難以退出江湖。
馬修·麥康納飾演想要退休的毒梟
這並不是一個新鮮的故事。同樣主角們大部分都不是年輕演員。蓋·里奇，和老了的馬丁·斯科塞斯一樣，同樣關注起老年黑幫的命運——因為他們自己都已經上了歲數。即使在風格上蓋·里奇依然擅用MV手法，但在故事上，他顯然不再是20年前描寫「什麼都沒有，整天做著發財夢的年輕人」，不再是那樣的創作者了。
江湖暗暗呈現出某種老態。這個故事，沒什麼激動人心的地方。片中人物也沒什麼雄心壯志。這是和20年前手法新穎開宗立派的蓋·里奇最不相同的地方——他不再需要「打江山」了，他只是墨守著自己慣用的創作思路。
也許對於年輕的觀眾來說，影片仍然是無比花哨的。比如片中黑幫分子威脅報社主編，用「母豬」做的種種暗示與手段。比如拿牛排的時候，冰箱裡還存放著一具不小心被推下樓的屍體。比如開場的時候主人公似乎是身處命存一線的最危急關頭。其實在《兩桿大菸槍》和《偷拐搶騙》裡，都有類似的橋段。黑幫人員的暴力手段，或是敘事，熱鬧，但沒什麼想象力的升級。
《紳士追殺令》劇照
也許真正有新意的，是一些20年前看不到的人物形象。當然不是下手毒辣的亞裔黑幫勢力，狡猾而笑裡藏刀的黑幫大佬，或是代表中立秩序的拳擊教練——這些人物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沒見過的是文雅的小報記者——老去的帥哥休·格蘭特這幾年已經成了演Gay的專業戶；一群喜歡玩Vlog和說唱的黑人匪幫——這大概是最有創意的，年輕一代匪幫的活潑形象；還有衣冠楚楚的幫派中層幹部——他住在豪宅中安詳烤肉，享受的是真正的紳士生活，已不願多插足江湖事業。
如果沒有這些人物形象，那麼本片毫無疑問還是一些陳詞濫調。甚至還不如20年前那樣生機勃勃。
《紳士追殺令》劇照
這就是多線敘事的好處——如果有的部分你不感冒，那麼等3分鐘，這段很快就飄過去，會出現新的人物和環境，迎來下一段。比如當人物新意不足的時候，一個極有能力的拳擊教練就冒出來了。而矛盾衝突不再尖銳的時候，一個俄羅斯黑二代又掉下樓了。總之在所有這些人物中，總有一款和一些細節能讓你保持注意力，那麼影片就會給你留下一些印象。
當然這並不是要低估蓋·里奇的導演和編劇能力。能把多線敘事玩轉，把每個場景、不同的對抗方式、不同人物們拍攝出不同的味道，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這件事20多年前蓋·里奇就做到了，他今天仍然做得差不多，似乎也沒什麼好更驕傲的。
這大約就是《紳士追殺令》。一部重新找回蓋·里奇傳統風格的黑幫影片。一部依靠小段落不斷推進的影片。如果你覺得若干情節有趣味和新意，那麼你就會覺得熱鬧可看。但總體上似乎欠缺了點什麼。比如人物真正的困苦，理想，以及努力。黑幫片也需要奮鬥的主角。沒有「勵志」，就沒有回味。
蓋·里奇的江湖，永遠是熱熱鬧鬧的澡堂子，赤條條的人來人往，挺生猛。但看多了，也就是那樣。
《紳士追殺令》劇照